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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神的出现,代表超自然的力量。(Theater Erfurt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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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睡两百年,浪漫已过时?

看霍夫曼的浪漫歌剧《不死之饮》

霍夫曼创作于一八○八年的「浪漫歌剧」《不死之饮》,在完成后两百零四年的今天才有机会首演,由德国艾佛市的艾佛剧院于四月底制作演出。在这出以波斯为背景的歌剧制作中,的确呈现了「异国风情」与「童话性」的「浪漫」元素;剧作者冯.索登也借剧中人之口呼应十九世纪初打破旧世界阶级区别的「自由、平等、博爱」理念,但当剧作家「艺外」的意图不能被理解,而配乐又不够划时代时,一部作品就会显得漫无目的。

霍夫曼创作于一八○八年的「浪漫歌剧」《不死之饮》,在完成后两百零四年的今天才有机会首演,由德国艾佛市的艾佛剧院于四月底制作演出。在这出以波斯为背景的歌剧制作中,的确呈现了「异国风情」与「童话性」的「浪漫」元素;剧作者冯.索登也借剧中人之口呼应十九世纪初打破旧世界阶级区别的「自由、平等、博爱」理念,但当剧作家「艺外」的意图不能被理解,而配乐又不够划时代时,一部作品就会显得漫无目的。

四月廿八日,德国艾佛(Erfurt)市的艾佛剧院(Theater Erfurt)演出了由德国十九世纪初的文学家、作曲家、乐评家、同时也是一位普鲁士公务员的霍夫曼(E. T. A. Hoffmann,1776-1822)于一八○八年谱曲的四幕「浪漫歌剧」:《不死之饮》Der Trank der Unsterblichkeit, Romantische Oper in vier Akten。这场演出的特别之处在于:一、这部歌剧直到完成后两百零四年的今天才有机会首演;二、今天世界上歌剧院的保留剧目中,介于莫札特的《魔笛》(1791)与韦伯的《魔弹射手》(1821)之间卅年的德语歌剧几乎听不到,唯一的例外是贝多芬的《费德里奥》(1805),而这部歌剧其实也不太常演;三、霍夫曼自己曾经对器乐和歌剧提出划时代的浪漫美学理论,他自己的写的歌剧作品,听起来又是怎么样?

「浪漫」如果作为一种,故意要和古典启蒙不同的概念,好标志自己当下这个时代发轫的特殊之处,那么,任何与之前惯例不同的观念与做法,都可以是一种「新」的表征;所以,只有违反寻常百姓家教的、千奇百怪又激进的思想,才有机会荣登所谓诉求「超越」与「进步」的浪漫的殿堂:这是哲思性的浪漫,且还往往要经过专家的解释与诠释,才会让迷惘的观者恍然大悟。在这种严格的「浪漫」检验方式下,许多自称是「浪漫歌剧」的歌剧可能都不够「浪漫」了。

如果不要把「浪漫」当作一种先进的哲思,而是去看待它原来民间流传的意思,那么,「浪漫」本来指的是「罗曼史」(romance),题材包括中古骑士的历险故事,民俗传说、幻想童话,爱情韵事,甚至颓圮的宫殿与荒山野地等等,都给人一种「浪漫」的感受;简而言之,「浪漫」也是一种对往日、远方、异野的虚构与沉缅(这种「叛逃当下理性」的特质,是「罗曼史」居然会变成哲思性「浪漫」的原因之一)。然而,这种以「罗曼史」作为歌剧的题材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只有当剧作家或是作曲家有意识地称自己的歌剧为「浪漫歌剧」的时候,才值得我们花时间来一探它的「浪漫」在哪里。

波斯背景的「浪漫歌剧」

「浪漫歌剧」《不死之饮》的剧情发生在波斯的依斯法罕(Isphahan),主角是一位人称有智慧的南满郎(Namarand)。他坐拥令人羡慕的财富与妻妾,却因为深知他当下所拥有的一切将会随著生命的结束而告终,而感到困扰。在探寻智慧的过程中,无意间将不死当作烦恼的解决之道。他听不进周遭人的劝告,为了这个目标甚至拒绝波斯国王玄查丁(Schemzaddin)预定给他的大臣职位。南满郎沉迷于追求不死引起国王的愤怒,不但将他的爱妾迷茶(Mirza)从他身边带走,还给他三小时考虑,不是立即放弃追求不死就是接受死刑。南满郎考虑到睡著,他的守护神出现,赐他一杯「不死之饮」后消失离去。饮下之后变得不死的南满郎十分满意,将自己的钱财分送给穷人。

但是气势满满的他,渐渐不把国王放在眼里,与人共密谋反。他的妻子曼达娜(Mandane)给志得意满的他一杯「爱情之饮」,他喝完后又睡去。南满郎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庭园荒芜人事全非。仆人跟他说他这一睡过了卅年,他钟爱的妻妾都已经过世,家产被国王没收。更糟的是,有人向玄查丁的孙子,即现任的国王告发南满郎曾经想谋反的意图,不死的南满郎被判永恒的牢狱。他的不死变成他最大的灾难。

在地牢中,南满郎向他的守护神求死。一阵闪电雷击声中,地牢变成皇宫,玄查丁、迷茶、曼达娜再度出现。原来守护神就是迷茶,之前经历的一切幻境都是国王精心策划的戏剧,好让执迷不悟的南满郎彻底清醒。南满郎认清自己的错误,接受国王给予的大臣职位,歌剧在众人欢欣的合唱声中结束。

从这个剧情中可以看出来,《不死之饮》的重点元素在于:一、「异国情调」(exotism),所谓欧洲人对东方的想像,不管是出自于好奇、向往、敌视或是嘲弄;二、剧情本身的「童话性」:熟悉阿拉伯童话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人就会发现,其中一部故事《睡著的国王》中的重要元素「平民被灌醉之后一觉醒来成为有权势的国王」、「国王在背后策划整场变身剧」很明显地被转用到《不死之饮》来。三、守护神代表的超自然力量。

「功能性」的异国风

十分重要的是,不管「异国情调」还是「童话性」,这些元素都不讲究真实性或道地性,而重视「功能性」,亦即,不管异国到底是那一国,只要是奇装异服、怪腔怪调,能让观众知道不是欧洲本地的故事就可以;童话也不一定要童言童语,只要能刺激幻想力,能让观众撇开日常的理智规范就可以。只要能看穿这个「功能性」,就会发现这三个点的确和「对往日、远方、异野的虚构与沉缅」及「叛逃当下理性」的浪漫特质有很大的关系。

霍夫曼对「异国情调」的配乐最主要反映在「土耳其配器」:大鼓、钹、三角铁,序曲时就已经听得到。第四号曲时,波斯国王率随从上场,搭配的却是一首「土耳其进行曲」(Marcia turca)。由此可以证明这种「异国情调」仅仅是功能性而已。第十号曲中,他的正室曼达娜歌唱一首小咏叹调,谱上标明著Alla Polacca,演唱时即以伴奏波兰舞曲的节奏,让人不禁怀疑曼达娜是波兰人,随后曼达娜又说明,小妾迷茶本来是从乔治亚买来的奴隶,第三幕终曲里,他的仆人细数后宫里金发、棕发美女,这些也是种综合性的「异国情调」。

在第二幕终曲里南满郎渐渐睡去,是来自于童话中睡著的元素,霍夫曼运用管弦乐团中两个可能在音色上面最不突出的乐器,中提琴与低音管,来描述这个意识消散的过程:中提琴以十六分音符三连音的同音反复,与八分休止符不断轮替,两支低音管架构出三度的长音;两个几乎没有任何动作的带状声响,在弱音中连续十三小节后,只留下中提琴以长音又延长了两小节,表示已经进入休眠的状态。第三幕终曲里,南满郎喝了「爱情之饮」又昏昏欲睡,音乐中除了有刚刚叙述的类似句法外,之后还接著一首合唱的摇篮曲。第二幕结尾守护神出现时,霍夫曼使用一种音乐搭配念白的「音乐话剧」(Melodram)技巧来呈现。在「音乐话剧」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媒介毫无掩饰地并行而产生的听觉上的摩擦,造成一种诡异的效果,是当时超自然场景常用的配乐方式。

情色元素过于泛滥

导演Peter P. Pachl的制作在「异国情调」方面表现地相当彻底。从服装来看,波斯国王头上的头箍与头巾几乎是大到滑稽,但是对整个舞台画面来说却是效果十足。女性的角色中,演出曼达娜的歌手还必须要额外练习肚皮舞,来配合她的服装。在几个场景中有身著现代西方军服的女大兵拿著冲锋枪,逼著那些蒙面长袍的阿拉伯人投降的画面,因为让人联想到现代西方人与阿拉伯世界间时起冲突的画面,也是一种现代版的典型「异国情调」,虽然不太友善。

守护神出现的场景,导演按照歌剧的惯例,除了台词之外,用群舞来呈现。此外值得一提的事,这部《不死之饮》在歌剧的剧种上,其实属于德国歌唱剧(Singspiel),亦即同时兼有歌唱与口说的部分,这部歌剧中,没有音乐的口说部分特别长,因此给了导演很多自行添加戏剧的空间(在一部作曲家都写满音乐的歌剧中,是没有这么多空间给导演的)。然而,Pachl额外加入的剧情,因为有许多相当延伸的想像力,而对看第一次的人来说难以理解。此外,Pachl的制作中,情色的元素明显过于泛滥。

首先在编号七迷茶的咏叹调中,迷茶在南满郎面前歌咏著爱情,曲中有多处花腔段落。Pachl将这一段咏叹调导成两人缠绵的过程,每每到迷茶唱花腔的段落,南满郎都有特别的「方式」让画面中的迷茶处于云雨中高潮的状态。女高音的花腔搭配这样的「情境」是很有创意,但是评论起来不知怎么地有点为难。

真正让人脸红心跳的,是第一幕中当波斯国王玄查丁拜访南满郎家里时,那三名从头到尾袒胸露背的女侍。我个人的经验是,在现代的歌剧演出中看到裸体并不稀奇,只是通常裸体的演员,不是稍微涂黑,就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或是呆板地重复做著某件事情,谜化这些裸体。但是Pachl制作中的女体场景,似乎不只是「情色」,而是有直接诉诸招摇「色情」的嫌疑,难以激发上流的解释。谢幕时导演上场,除了面对掌声,嘘声也不小,不知道跟这些情色场景有没有关系。

已然过时的「艺外」意图

《不死之饮》的剧本作者是冯.索登(Julius von Soden,1754-1831),贵族出身,不但积极著述推行他的国家经济理念,也从事艺文创作。他的后人,同样也叫冯.索登,受邀参加这部歌剧的世界首演。演完后,这位老绅士偷偷对我透露他对这部歌剧的看法:「莫名其妙的剧本,虚弱的音乐」。的确,我不能否认,《不死之饮》并非不朽的歌剧作品。但是,我们只要考虑到,这种本来也在贵族阶级演出的「土耳其歌剧」,往往将当下政治的诉求,隐藏在这功能性的「异国情调」中(就像莫札特的《后宫诱拐》最后,众人歌颂统治者Bassa Selim开明宽大的高贵美德);那么,当剧作家「艺外」的意图不能被理解,而配乐又不够划时代时,一部作品难免就会显得漫无目的。

冯.索登想要传达的思想,在剧中第二幕透过曼达娜转述国王对南满郎的劝告而说出来:「平等,才能联系著友情;我很乐意走下王位,迎向他的双臂,可是一个不死之人是无法成为会死之人的朋友的。贪求不死的人,就脱离了人性。」十九世纪初,在拿破仑横扫欧洲,传播「自由、平等、博爱」,打破旧世界阶级区别的同时,冯.索登其实也用自己的方式呼应这种反特权理念。只是这歌剧一睡两百多年,醒来一切事过境迁,当中的「其妙」,变得「莫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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