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观众正在欣赏表演者的展现,幸运的话,他们也许可以看出一些讯息的蛛丝马迹,让自己的参与值回票价。但其实更深一层的意义是,观众完整了这个表演行为,同时也在现场随著表演者的脉动一起呼吸、一起抽搐。观众是一场演出的见证者,因为时间过去,演出也逝去了,只有表演者与观众共同经历过那场的历史。
表演随著时间开启,也随著时间逝去,存在成了它最底线的本质。有人才有表演,不是幻象,也绝不虚拟。人与时间和存在紧紧地扣在一起。在戏剧的领域里,很多时候剧本是一场场演出赖以环绕的核心。在音乐的世界,乐谱往往走在演出的前线。而舞蹈呢?创作从来不是来自舞谱。创作者面对的是一个个真实的舞者,记谱是特定而艰难的工作,读舞谱也是少数训练有素的专家本事。
舞蹈从来不是在家里或在脑子里可以完成的事情,它需要的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编舞者面对必须跟他同处一个空间的舞者,一点一滴地工作,一分一秒地累积舞作的进行。人在舞蹈就在,人走了舞蹈也如昙花一现般成为过去。有人也许会说「用录影把它记录下来吧。」录影的结果是镜头后面那个人的选择,一个新的创作行为,而非原来的舞蹈,更别提当他把镜头拉近或拉远地寻找影像要撷取的片段,这时编舞者只能释怀地承认录影是另外一个人的作品,而舞蹈已经随著时间的流逝而成为过去了。
不停排练 试著留住喜爱的片刻
我们多么努力地试著要留住每一个我们喜爱与期待的片刻,所以我们不断地排练。从动作的角度到每个行动的速度,乃至于操作动作的态度到每个时刻的心理状态,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期待能如雕刻的凿痕般,去芜存菁地把所有被选择的动作及操作的方法保留下来。
廿多年前有个机会,我学会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教训。那是个大家都还不太忙的时代,我们可以用半年排练一支不到廿分钟的舞作。动作确定了后,还要不停地打磨,一来希望能更加精致,二来要确定舞者不会把好的状态松懈掉,所以排练从未中止。整支舞被翻来覆去地审视,每一个角度,每一个时刻,每一个舞者相遇的状态。在一次又一次排练下,我每天仍然都可以写出一张张满是细节的修正记录。今天这里好多了,但那里却松了一些;昨天有的刚好角度今天却怎样都不顺;一个小小的动作尾音是之前从没有被注意到的。在不断的排练下整支舞作愈来愈精练,但还是有如没被发条锁紧的器械,充满了变数。我记得,发现原来完美是不存在的那天,我是满脸笑容的,因为那是个让人松一口气的体会。我知道一旦舞作完美时,就是它该被库存的时候了,于是我们可以自信满满地上台去享受充满变数的时刻。
观众的存在 完整了这个表演
这是表演艺术,一种与人类有机而不确定的状态紧密结合的存在。观众到底想看什么?如果他们已经知道罗密欧与茱丽叶是如何殉情的,他们又为何要进剧场再看一次?如果说他们知道一场抽象的现代舞是很难被理解的,他们为何要坐在那儿面对自己的茫然?
观众到底想看什么?我想大多时候,观众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想看什么,或者他们以为的跟实际上其实是有出入的。表面上观众正在欣赏表演者的展现,幸运的话,他们也许可以看出一些讯息的蛛丝马迹,让自己的参与值回票价。但其实更深一层的意义是,观众完整了这个表演行为,同时也在现场随著表演者的脉动一起呼吸、一起抽搐。观众是一场演出的见证者,因为时间过去,演出也逝去了,只有表演者与观众共同经历过那场的历史。所以观众买票到音乐厅,去体会音乐家当下的呼吸与放出去的力道所制造出来的声音,虽然他们了解花更少的钱就可以买到录音完美的音乐带,但是音乐厅的观众却不曾少过。
谈存在也许太沉重了,或许我们只要天真地随著每场演出的开幕落幕起落,在不经意间经历每个当下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