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帼之前的剧作,多会在结尾提出诘问与质疑,只不过其多摆荡于抛出问题与虚晃一招之间,至于效果,或仅止于观剧「印象」。至于《我可能不会度化你》不仅提前提出问题、并一再提出问题,逼/使观众「直面」问题。刻意运用重复转换的手法,使一般认定的「常」与「非常」闪现反复,不但打破看戏的结局期待惯性,更强迫观众即使不耐烦也必须耐烦、不愿面对也必须面对此疯言状态。
奇巧剧团《我可能不会度化你》
1/23 台北 国家两厅院实验剧场
有这样的经验吗?从水面下抬头向上望,水面上的我们真实存活的空间,是那样地模糊失焦又失真;相对地,我们看水中的一切反而更显真切。
这,其实就是原本的存有……
疯言疯语重复出现 逼使观众「直面」问题
佛陀度化众生,这应该是数千古以来的命题;至于Smith佛陀(甚至蜜斯佛陀)是否应该度化苦命之人,就不一定了?不知名的岛上,Smith佛陀(刘建帼饰)和他的跟班阿难(李佩颖饰),以及Yes基督(李郁真饰),悠闲地享受假期,不远处有一车饮料吧,老板(李常磊饰)还会弹吉他。但是,悠闲没有胡乱的久,苦哈哈(刘建华饰)这个苦命人被大浪冲上岸,请求Smith佛陀度化他,Smith佛陀并不愿意——因为现在度假中。于是,悠闲没了,胡乱开始了;也于是,牵拖出苦哈哈和阿难的前世情缘/因缘;更于是,Smith佛陀、阿难、Yes基督、苦哈哈都是疗养院患者,而吧车老板是医护人员——真相大白。
一般来说,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借由情境反转而揭露真相——此真相既回归到现实真实(原来是疗养院中的病患)亦具安全防护效果(这一切不过是疯言疯语),请观众将这一切当个玩笑就好,而慧黠调皮地结束全剧。只是,刘建帼却未甘于此一次性的反转切换,她虽然在段四〈应作如是观〉揭露疗养院真相,但是并不急著结束全剧,反而在呈露之后,再度让情境反转到度假岛屿、再度让Smith佛陀等人争辩打闹,之后又如电视频道般闪现回疗养院,二度呈现病患的争辩打闹,又再闪现到度假岛屿。就在岛屿的情境中,以〈此岸即彼岸〉作为尾声,提醒观众: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刘建帼之前的剧作,多会在结尾提出诘问与质疑,例如:《波丽士灰阑记》、《茶の心》、《玫瑰侠》,只不过其多摆荡于抛出问题与虚晃一招之间,至于效果,或仅止于观剧「印象」。至于《我可能不会度化你》,则不再于剧末才提出问题,其不仅提前提出问题、并一再提出问题,逼/使观众「直面」问题。刻意运用重复转换的手法,使一般认定的「常」与「非常」闪现反复,不但打破看戏的结局期待惯性,更强迫观众即使不耐烦也必须耐烦、不愿面对也必须面对此疯言状态。该剧最后以「(看似)常」的频道/画面作结,实则更强化了「常」与「非常」的并置与辩难,甚至是以耽溺于重复转换疗养院之相,作为一种言说态度:
——孰真孰非真?
——佛菩萨救度众生,随声应现;度化众生,或乃因形示相?
序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唱庄严肃穆,确实安定人心,但是Smith佛陀一开口,要阿难把拉哩欧声音关小,当场庄严肃穆在现场观众喇笑之下破功——原来不过是度假的背景音乐——当场破功的并非经唱,而是观众个人自己所建构的庄严肃穆。段三〈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则由Smith佛陀揭示阿难与苦哈哈的前世因缘纠结,于是乎,刘建华成为长发长裙摩登伽女,对阿难苦追不舍,这样的装扮与表演,自然引得铁粉们当场惊(艳)呼(声)连连,这虽然是演出的一大卖点与亮点,但却更突显「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的意指,刘建华/苦哈哈/摩登伽女——所相非相矣。另外,当情境由度假海岛反转为疗养院时,原来沙滩烤肉及青椒、小黄瓜等,也就相应转为手电筒等病房物件,而这当然在在展现相与非相的一体两面以及其间的辩证,〈可能是青椒〉唱的就是。此一常与非常、相与非相的并置手法,贯串全剧首尾,并以形式之运用作为其言说内容。
音乐混融更衬情节 摇滚曲风形成挑战
奇巧剧团自从《金兰情X谁是老大》结合戏曲、摇滚,轰动武林之后,音乐的混搭与融合就成为奇巧特色之一。王海玲为序场《金刚经》编曲演唱,庄严肃穆,自有别于法会道场诵经的行腔转韵。而全剧音乐表现,摇滚的味道更浓烈、更自在、更无所不在;乐器亦更多元,除了主要文武场乐器之外,吉他、键盘亦少不了,更加上木箱鼓、铃鼓、沙铃、小提琴,不仅在音色表现上有更多的组合与代用,更能因此营造不同的乐音场域。李常磊身兼演员及乐手,其能弹能唱、即兴力强,现场演唱音色弹性极大、转换自如,曲情展现或深情、或孤凉,于高亢处能令人于心戚戚然,低回处则似悠缓不知所终,极具磁吸效应。音乐表现方面,或独奏、或与文武场连结,皆能与场上情境紧密结合,有效推展全剧情节。
此外,编剧在唱词国语/台语的交互运用上,由句缩减到词,一句唱词之中即有国台语交互并陈,例如:序场曲的「(国语)从前从前(台语)未来现在(国语)有多少劫」句。这样的尝试或许有其趣味性,但是并非所有演员唱到这一句都会如此交替使用国台语,而观众也不一定听得清楚或听得懂;再者,纵听全剧,国台语交互并陈甚至交换频繁呈现,但其间似乎并无逻辑可循。至于歌仔调中台语及河南话的安排运用,虽非第一次尝试,然而听起来似乎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例如〈段四〉的〈茫茫鸟〉即是。
刘建华与李佩颖在舞台上各有其「帅」,亦各有其铁粉,前者俊逸挺拔,后者则轻灵俊秀,加上刘建帼的谐趣放松,始终能吸引观众目光,其于《金兰情X谁是老大》的组合即是如此。这一次《我》剧以刘建帼整体表现最为自在,尤其以戏曲及摇滚间的转换最为明显,不论声口、韵味,都能切合该音乐的基本脉络,虽然〈段一〉歌仔戏〈都马调〉音准的掌握似乎还不太稳定。至于其他演员,在唱演摇滚曲风的表现方面,不免受豫剧或歌仔戏的隐形捆索所缚,此于序场的全体表演最为明显,不仅场面略显杂乱,演员肢体、声音也放不太开。
刘建华音质内实而外华,高音爆发力够、劲道足,全场表现令人印象深刻,近年演唱水准相当稳定,日后表现值得期待。李佩颖场上造型活脱脱是阿难化身,音质清雅,颇能掌握歌仔戏的演唱韵味,只是,久唱之后声音似乎较容易沙哑,音质落差明显,未免可惜。李郁真所饰Yes基督相较于其他三人,形象未显突出,其本身虽擅歌仔戏,却无法在剧中发挥所长,实在遗憾。
究实而言,《我》剧的故事不一定说得具有逻辑完整度,表演空间过于狭窄以致影响演出表现,全剧节奏亦因为换场暗场过长而受阻滞;但是其藉形式所构筑的言说却直指论题核心,也就因为如此,更不禁令人想起由水面下往上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