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九六○年代创作的荒谬剧本进入了当代台南和风茶屋,除了需要面对日常生活场景空间条件所带来的外在限制或氛围引导,加上语言使用等不同手法,都必须考虑众元素之间的关联性,将会连带产生多少质变效果?能否继续维持原来文本普世成立的生命存在课题?
台湾游艺行「贝克特二小折」
8/1 台南市 吴园.十八卯茶屋
八月初的一个周六下午,走进台南古迹旁的「十八卯茶屋」,准备看戏。这是一栋全新木造日式建筑,其前身名为「柳屋」,据悉建于日治时期昭和年代,为当时日人柳下勇三设立的料理食堂,称为柳下屋或是柳下食堂,经过原样重建,现在是在地「奉茶」承租经营的复合式餐饮艺文据点,木格窗棂、藤编家具、榻榻米座椅……一派古朴清雅,经常举办各种艺文展演、推广讲座等,二○一三年台南艺术节的「城市舞台」单元里,「铁支路边创作体」特别选择此处演出改编日籍作家西川满《赤崁记》的同名戏码。
该次观赏的戏码为「贝克特二小折」,内容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尔兰剧作家贝克特的作品《来来去去》与《无言剧I 》,宣传品上定位为「重新演绎贝克特看透世情剧作」,让人不由为之期待,完成于半世纪前的荒谬剧,将以如何的样态呈现于充满生活气味、甚或怀旧风情的既有现成建物环境?
《来来去去》 带著太多的谨慎
在《来来去去》,剧作家贝克特使用的语言不多,「Ru、Vi、Flo」三个女人之间的轮流起立、离开、回座,造成的位置移动,可说是表演全程最有明显变化的视觉调度。通过三女彼此简要的肢体动作与距离调整、简短而雷同重复的对白,创造出令人联想丰富而微妙的人际关系,表现出人性的猜疑与暧昧,产生许多欲言又止之下的秘密暗暗流动感;在非常精短的篇幅之中,仿佛剧中的角色背景和三人由童年好友至成年后久别重聚的漫漫故事都可能呼之欲出了。
当日,戏开演之际,三位穿著灰色、红色、绿色长版大衣的女人,已经安坐茶屋一角、窗边的长椅上,帽子压得低低的,只看见微微上扬的嘴角,几乎看不出脸庞的个人差异,三个女人的手随著音乐轻轻动作著,好似拍打著旋律的节拍,为演出拉出了令人期待的律动起点。但不知为何如此看来表现细腻默契的一段,却让人感觉其中带著太多的谨慎,一如整段剧本呈现过程中经常像是认真数著拍子,似乎还需要较多的磨合和熟稔互动,以及适当而必要的呼吸和内在流动,让演员口中吐出的话语可以具有超越文字表层更多的指涉可能,让表演的节奏感可以更加从容起伏有致。
这次的演出版本,将原剧本的台词重复搬演,从国语到台语,文本大致相同,除了前后速度不同,即使没有借重脸部表情变化,也没有长篇完整的情节敷演,仍不难想像三女之间可能的纠葛嫌隙,容易自由联结到诸多现实世界人类生命处境的矛盾、冲突。有意思的是,当表演者于后半段换成了台语(「河洛话」)发音,突然出现了某种予人特别联想的语境——对此,笔者好奇乃是来自演员表现语调造成的情境暗示,或是身为观众因受到电视台语连续剧影响的刻板印象所致?
《无言剧I》 空间因素造成尴尬
接著,在一段有茶喝有点心吃的中场休息过后,《无言剧I》在一样的空间呈现。观众会看见独角戏的男演员之外,还有一名黑衣人负责主要的舞台指示,意即引领剧中人物产生意念和动作、改变意念和心情等重要刺激,譬如:哨子一响,男人看向某处;哨子一响,男人注意到一瓶水高挂空中;此次堪称精准的展演过程,深深感受到剧本主人翁的无奈与无力,完全呼应荒谬剧的精神特色:「在更深一层的涵义中,荒谬剧场里的『戏』不再是一个用来说故事的工具,重点反而可能是提供给观众一个机会来『体验』戏剧中所发生的荒谬情境,进而了解到我们本身就是处在这样一个荒谬的世界里。因此,有趣的是,虽然荒谬剧场是一种非写实的戏剧,有些时候却比写实戏剧更接近我们现实生活的映像。」(注)
就像表演文本安排人物从场外摔落场内、不断跌倒爬起等,都可比拟为人类的种种存在状态,极富象征意涵,不过,由于发出哨子声的来源就明明白白出现在观众眼前,甚至有时候黑衣人所在位置与男演员动作方向相反,造成全剧所谓角色行为动机的脉络不一致,使得观众于观演过程的跟随或疏离,时常感到混淆不清。茶屋建筑内部天花板的高度不足,则是让剧中男人对于悬挂于天花板下一瓶水的渴望、以及种种跳跃、努力爬高拿水的努力,略显尴尬,说服力偏低。
在日常空间演出造成质变?
再者,在茶屋演出的荒谬剧,表演和观众都没有身处与外界隔绝的传统剧场内:一来,无法断绝茶屋现场内外太多提示现实生活场景的讯息,包括透光窗外的各种身声扰动:青年学子吉他演练、Cosplay族群的来往嘻笑等;二来,原本锻炼真实生命存在境遇而成的荒谬剧文本,缺少了剧场黑幕灯光共构的幻觉效应,乏力造就出超现实、非理性的戏剧情境,于是,荒诞荒凉孤绝的生命本质随之剩下怪异的荒谬落寞。
由此,笔者以为,本次演出提供了很重要的提醒,尤其是愈来愈多戏剧创作进入替代空间演出的此刻,当一九六○年代创作的荒谬剧本进入了当代台南和风茶屋,除了需要面对日常生活场景空间条件所带来的外在限制或氛围引导,加上语言使用等不同手法,都必须考虑众元素之间的关联性,将会连带产生多少质变效果?能否继续维持原来文本普世成立的生命存在课题?若干的创意手法,是否自我另外形成一种内在思维,抑或可能会破坏/缩小了原来文本的后设层次/创作视野?
注:摘录自杨美英〈在台南看见贝克特?〉2006.05.01 http://tncftmm.blogspot.tw/2006/05/blog-post_2226.html 《王城气度》blog
由台新银行文化艺术基金会举办的台新艺术奖,邀请九位不同领域的提名观察人,搜集、发掘,深入研究各种面向的当代艺术展演,并于网站发表评论,本刊精选单篇刊登。如欲读更多评论,请至ARTalks专网talks.taishinart.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