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可被以「大师杰作」来形容的演出必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其实就是一场非凡的歌剧《玫瑰骑士》的演出,引发了我对理查.史特劳斯音乐的热爱。那晚的灵魂人物无疑地当然就是指挥,他无拘地以史特劳斯的大型管弦乐编制、将谱上的作品赋予跃动的生命──一场宛如大力士赫久利斯所面临的伟大挑战。你同时可以感受到全体听众绝对的狂喜、如同那些在诱人圆舞曲中翩翩起舞的人们,他们的心神在这天籁般的乐音里尽情地翺翔,乃至于最后在歌剧的结尾、被作品关于爱与纯真失落的敍述深深地触动。观赏这出歌剧的经验令人忘我流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逝去时日里的世界。
史特劳斯撩动人心
那晚撩动心弦的记忆让我重新燃起去演奏史特劳斯小提琴奏鸣曲的强烈欲望。谱写于一八八七年──这个作品先行于所有他为世人熟知的交响诗与歌剧之前,然而,某些史特劳斯稍后音乐作品的特征已经跃然浮现在这个早年的作品里。在这个奏鸣曲里,当小提琴的旋律就像他歌剧里的歌者般让旋律高高翺翔时,年轻的作曲家试著让钢琴担任他后来交响诗里的庞大管弦乐团的角色。「从容的快板」(第一乐章)以英雄气势的乐音开始,为的是引领我们到达最美的「即兴曲」(第二乐章)。而在后者之中,史特劳斯这位旋律大师以来自舒伯特歌曲〈魔王〉的强劲三连音出其不意地让听者惊奇连连,甚至还有更难以察觉──对贝多芬《悲怆》(钢琴奏鸣曲)旋律轮廓的简短引用。「终曲」(第三乐章)则某种程度地可以预见出他后来的交响诗名作:《唐璜》、《提尔.攸蓝史毕戈》的乐思。
对我而言,理查史特劳斯的歌曲就构成了他作曲表达里头「温柔」的面向,它们之中有许多是他为他的女高音妻子宝琳.德.安娜所作。史特劳斯展现了他为女高音谱曲的功力,一如他在歌剧《玫瑰骑士》里、著名的最后一曲三重唱将三位女声缠绕编织的精采表现。而他对高音域的偏好、高扬飘荡特质的旋律改由小提琴来演奏相当适切。在我为这个录音挑选的五个作品之中,只有一首收录在《音画》(或心情小品)中的〈在寂寞的泉源〉原来是为钢琴独奏,而不是人声演唱所写,但即使在这里、也是明明白白地存在著如歌一般的特质。而在所有的这些作品里,旋律家史特劳斯以单纯的格局给予我们美丽而深刻的音乐,迥异于小提琴奏鸣曲的复杂曲式。
音乐神童康果尔德
一九一九年、史特劳斯出任维也纳宫廷歌剧院总监的同一年,同样也在维也纳的年轻艾瑞希.沃夫冈.康果尔德,才刚刚完成他为莎士比亚名剧《庸人自扰》演出所作的同名剧乐,康果尔德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他早已被公认为不世出的音乐神童而相当有名;而他在少年时代便已经以复杂的和弦谱曲。《庸人自扰》以及他接著完成的歌剧《荒城》(1920)可能就是他最为世人熟知的作品了。在直接诉诸人心感动的同时,他的音乐同时也唤起与「旧世界」:维也纳连结的心境。后来,命运把他从被希特勒并呑的奥地利带到新大陆的好莱坞,然而,他在美国以一名电影配乐家所获致的声名,却同时也困扰著他被视作严肃创作者的认可。而当现代主义在他周遭发芽窜生的同时,康果尔德却紧紧守住浪漫主义的传统,他因此受到相当严苛的批评。也许只有到了现在──当人们发现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么多现代音乐的冷峻、康果尔德才终于得以获致他迟来的被接纳。
史特劳斯与康果尔德两位都经历了也许是二十世纪中最动荡的时代,其中包括了两次世界大战,两人也都发现属于他们的「旧世界」被摧毁,而他们的音乐都在艺术思潮革命四下汹涌时因为「保守」而饱受批评。然而终究,一如现代艺术努力挣脱过去的束缚,我却发现自己一心向往那些真心只求美好的音乐,而这两位作曲家所留下的珍贵遗产不过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文字|胡乃元 小提琴家
翻译|黎焕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