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剧团安静了六年的排练场又显得生气勃勃。被誉为「女丑之王」的方芳,蹙著眉紧盯排练。剧中人对话:「别哭了,就让妈搬过来一起住。」「这是你说的哦!」方芳打断:「不要『哦』。」演戏演成精,一个赘字都难逃她的耳朵:「喜剧难演,多一个『哼』都多了,少一个『哈』就少了。」
这是春河新戏《我妻我母我丈母娘》排练现场。由「百变女王」郎祖筠创立的春禾剧团,暂停舞台演出六年后,今年以「春河」新名重新出发,不但邀到方芳和她搭档演出,连「千年婆媳夹心饼」故事题材都来自方芳的构想。
「女丑之王」对上「百变女王」,郎祖筠以一个「爽」字形容。方芳则说,找到最佳球友:「我快打,她快回;我慢打,她慢回,这球打得过瘾。」
春河剧团《千年婆媳夹心饼─我妻我母我丈母娘》
5/13 19:30 5/14 14:30
新竹市文化局演艺厅
5/21 14:30、19:30 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
6/23~25 19:30 6/25~26 14:30
台北市艺文推广处城市舞台
7/16 14:30 台中市文化局中山堂
9/24 14:30、19:30 中坜艺术馆音乐厅
INFO 02-23771116
Q:春禾剧团什么原因暂别舞台?重新出发更名为「春河」,有何寓意?
郎祖筠(以下简称郎):当时父亲开始失智,有一天全家去吃饭,我发现爸爸看我老公的眼神不对,充满「你是谁?」的疑惑,过了一阵子才认得他,我突然意识到:爸爸的记忆橡皮擦不知什么时候会擦到我。我无法接受爸爸忘了我,决定暂停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的剧团演出,多点时间陪他。
春禾虽然暂停剧场活动,还是有制作影视节目,我也持续参与舞台剧演出,功夫并没废掉。以前上台演出了,还要担心台上台下大小事,现在有弟弟郎祖明帮我处理行政,我就可以专心创作及演出。
创团时取名「春禾」,期许剧团像新芽慢慢冒出头,重新出发后改名「春河」,意喻春天冰融成河,万物复苏。这次重新出发不贪心,第一出戏《我妻我母我丈母娘》会试水温,希望靠口碑累积观众,方姐也挺我们。这出戏以喜剧呈现,是因为可以在没有攻击性下让观众接受很多事情。现代人生活紧绷,不想再这么沉重,但也不能演成闹剧,而是要有血肉、灵魂。
Q:重返剧场第一出戏邀请方芳搭档,两人什么时候认识?
方芳(以下简称方):我和祖筠的爸爸都在电视圈工作,认识太久了,晚年郎叔只记得两个人,我和张小燕,就知道我们的交情有多好。祖筠既是小妹妹,又像我的女儿,她是国内少见全方位的演员,表演上遇到棋逢对手的人,我快打,她快打,我慢打,她慢回,过瘾!我俩的表演默契不是因为认识,而是有共同的认知,这球打得舒服。最怕球打过去,对方漏接也就算了,那叫没辙!还有人接住了不知怎么把球还给你,等到劲都泄了。
我们还有个共同点:长得不够漂亮到让人惊艳,在演艺圈要和美女竞争,就只有靠本事。
Q:年轻时妳长得很漂亮。
方:大家没法接受美女有才艺啊。玩笑话,轻松点。
郎:方姐是大炮型性格,或许有人会怕她,但相处后会发现,她对人热情,很照顾后辈。和方姐同台表演是一件很爽的事,她的脑子动得快,人生阅历又丰富,我还蛮能抓到她的节奏。
Q:《我妻我母我丈母娘》的剧本灵感是出自方姐?
郎:之前和方姐合作《当岳母刺字时…媳妇是不赞成的》,已经把婆媳问题玩透了,方姐说家庭关系里还有一个人很重要,那就是「夹心饼」——男人。她给故事线条:丈母娘住进女婿家中,这个男人夹在三个女人(妻子、母亲、丈母娘)中间,慢慢发展出跨越前世今生的《我妻我母我丈母娘》剧本,剧名也是方姐取的。
创作过程她不断提点:虽然这出戏是喜剧,但不能忘了创作的厚度,夹心饼可怜是因为三个女人都爱他。我们做过民调,所有男士一听到这个题材就倒抽一口气,乾笑!
方:母亲、老婆、丈母娘是男人一生中最无奈的三个女人,这是能引起共鸣的话题,我和编剧说,这出戏演的就是生活,不需要太多包装,只要男性观众看了拍腿说:「就是这样!」女人反问:「我有这样吗?」戏就成功了。
Q:现实生活有婆媳问题吗?
方:我和婆婆、媳妇相处都没问题。我结婚得早,在孝的方面做得不够,但不论是对父母或婆婆都是百分之百的顺,不顶嘴。以前婆婆和先生呕气,我都会哄她,跪下来要她消气,婆婆对我很好,婚后住在中坜,每天通车到台北录影,出门前婆婆都会煮东西给我吃。
大儿子结婚时,我说:「以后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太太,不是我。」我和亲家母感情也好,亲家公过世后就搬来和我们住。有一天儿子请我帮他拿杯茶,我也帮媳妇拿了一杯,亲家母看到说:「千万不可!」我说:「那有什么关系。」人与人相处尤其是家庭,永远都在为琐碎小事争论不休,常听人说要学会放下,放下很难,我认为,要学会放手,女人如果学会了,家庭战争自然也就没了。
郎:我嫁老外也没婆媳问题。外国人十八岁成年后就搬出父母家,他们不孝顺吗?并不是,而是学习独立生活。先生的母亲很早就过世,我和公公也没相处问题,有一次公公看出我不太高兴,就写mail给儿子,公公以圣经的话训诫他:你要爱护妻子以她为荣耀,不能让她不高兴。
Q:方姐是影视出道,可以谈谈妳的戏剧成长之路吗?
方:十六岁考进联邦影业公司,给了我当演员完整的训练和学习。我们是靠表演考进去的,演戏的天分与生俱来,不需要教。联邦教的是生活的礼仪,怎么走路,坐车时该坐那个位子,甚至吃西餐时刀叉该怎么摆,怎么拿,都有规矩。
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得罪表演艺术学校。我认为,导演、编剧、戏曲一定要学校老师教,但表演如果没天分,不是那块料,一切免谈。学校应该培养艺术科系学生第二生存技能,烹饪,修车……都可以,毕业了没有演出机会,至少还有其他技能。
政府辅导金奖励应对下一代更有帮助,拿了补助就该提供艺术科系学生实习机会,表演、灯光、梳化妆……随片学习算学分,年轻学子才知道拍戏是怎么回事,从基层了解才学得到东西。
我的年代,表演都靠自己,以前在电视台,好一点的长辈会提点你,但还是要自觉,录影时在旁边偷学。现在看电视,常会看到有些演员演到快死了,还浓妆艳抹,假睫毛闪巴闪巴,演员没认知就算了,导演也不讲话,这是导什么演?以为观众不会看戏。
郎:现在已经是HD时代,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是有演员只在意妆化得好不好看。不只电影电视,舞台剧也会发现错误的表演,过去家用电话没有萤幕,但现代人智慧型手机用惯了,演员接起电话会不自觉盯著瞧,难不成电话里有照片吗?那就是演员没有清楚贯通表演。
方:这就是导演的责任,演员是点,导演是面,要把所有点串连起来。我的表演训练一定得听导演,即使有意见也是私下沟通,现场导演怎么说怎么配合,这是伦理。
郎:表演绝对要有天分,但要找到天才型演员太难,我在春禾开办表演学堂,教了很多经纪公司送来的新人,我教的不是怎么表演,而是表演背后对生活的观察,对事情要有感动。
方:各行各业都要有天分,有人手上带味精,做菜就是好吃,这人是谁?妈妈。
Q:除了天赋,一个好演员还必须具备什么条件?
方:脸蛋也重要,但不是漂不漂亮,而是识别度要高,这也是老天爷给你的条件。就像猪哥亮本人其实长得蛮帅的,马桶盖头发一剪,让你忘不了,就记住了。
几十年前台湾还是文化沙漠,没地方学,都是自觉需要充实,买唱片、录音带跟著学,京剧、梆子、绍兴戏、京韵大鼓,什么都学。歌仔戏怎么学?就跑去和小明明演,他们先唱给我听,我再跟著唱,陆一龙开玩笑我什么钱都赚,我回:「你懂什么,我是去学戏。」老天给的天赋不能辜负,要靠自己下功夫。
演出《这一夜,Women说相声》时,在台湾我就唱歌仔戏,到香港改成广东戏,在浙江唱绍兴戏,都是找人唱给我听,我边听边学,到了不同环境很快就能上手。郎姑也有这天赋,《岳母刺字》我帮她编一段秦腔,她一学就会,我说效果一定好,果然满堂彩。
郎姑满堂彩我替她高兴,我也高兴。很多人只要自己好,不要别人好,但舞台是需要群策群力。
郎:我演过京剧、黄梅调,当过歌仔戏导演,三年前一心戏剧团找我导歌仔戏,虽然我喜欢,也看了不少,不太敢接,后来知道幕后团队都是歌仔戏圈很有经验的,才答应。我虽然是戏剧科班毕业,但和方姐的路子很近,演艺之路都是偷学,李宝春老师找我演京剧时,他要我:「慢点!」我已经放慢了,他说:「能不能再慢点。」
方:因为戏曲讲求韵味。
郎:当观众时没感觉,自己唱才知道,不只是韵,每一句都要有很大的能量。
方:现在年轻演员演古装,光是走路都走不好,没功底连步子都不会走。
郎:对。穿著民初大褂,站著没事,走起路就不行。
Q:方姐何时开始演舞台剧?
方:很久以前,新象的许博允曾邀我和马之秦搭档演舞台剧,因为秀场表演太忙,我婉拒了,心想:以后有闲再演吧。直到二○○五年表演工作坊《这一夜,Women说相声》才第一次演舞台剧。
那时候我淡出演艺圈,到处游山玩水,赖声川要做相声剧,透过张小燕找到联系方式,打电话到美国找我儿子,儿子说演舞台剧轻松点,我才接了这出戏,没想到,开会、发展剧本,上了台说学逗唱样样来,汗是一沱沱滴,我和儿子说:「你叫我别太累,却帮我接了最累的工作。」不过,赖声川确实是优秀的导演,将集体即兴发展的内容整合得很好,他是文化人,戏里有很深层文化的东西,这就是我想做的,寓教于乐,用对地方就不会教条。
Q:舞台剧带给妳什么乐趣?
方:每天都很快乐,排戏是第二,第一先想怎么喂饱这些小朋友。
郎:每次排戏,才吃过午饭,方姐就问下午茶吃什么?一会儿带麻辣锅底,一会儿带土鸡汤,不但喂饱我们的肚子,也在生活工作上不断提点。她的大器让大家都有表现,也常提醒我们重视品德,尤其身为公众人物,更要爱惜羽毛,别人才会尊重这个行业。
方:人不自重谁自重。
Q:两位都跨足舞台和影视演出,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方:演电视看不到观众反应。秀场我也喜欢,可与观众直接互动,但和舞台剧不太一样,舞台剧演员是在戏里的时空,是「看不见」观众的,不能演到一半和观众玩起来,这是不对的。
郎:只有说书人可以跳出来,他和观众是同一时空。
方:我从电影、电视,戏剧、综艺、秀场演到舞台剧,都是表演,但同科不同种,如果舞台剧是孔雀,秀场就是火鸡,火鸡可以在台上咕噜咕噜叫,大家高兴;舞台剧不一样,孔雀开屏的时候带给观众的震撼和感动,那个美是不一样的。
舞台剧演出无法NG,考验演员功力,这和秀场脱口秀又不同,一个人错了兜回来就行,舞台剧是大家都要好,每个环节都重要,演员戏演得好,没什么了不起,没有幕后及其他演员,成就不了你的表演,这也是我敬畏舞台的原因。
Q:两人都演相声,这个剧种呢?
郎:相声夹在中间,可与观众互动。
方:如果说影视是马,秀场是驴,相声就是骡子,两个的DNA都有。
郎:大家以为相声就是背背本子上去说,但其中的说学逗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相声演员模仿力要好,节奏要好,表演要精准,捧、逗的职务和个性都不同,角色扮演要快速进进出出。
Q:喜剧难度更高吗?
方:戏都不好演,喜剧更难,难在节奏要精准,多一个「哼」都多了,少一个「哈」就少了,为何有些演员讲了一堆,观众还笑不出来,但有人一个表情就让你笑到受不了。何时该夸张,何时要细腻,很多喜剧失败就是不懂得见好就收。
郎:方姐讲的是表演的弛与张。
Q:现阶段,两位对于生活和艺术的追求是什么?
方:演艺工作四十六年起起落落,我永远快乐,因为对我而言就是「上班」,红了,就忙一点;没工作时,就清闲点,心态一定要健康。我从没追求过什么,把演员的本分顾好,就搞好这块。还想趁著有体力时帮帮年轻人,台湾的影视现况让人心痛,年轻人没出路,我想利用自己在两岸的人脉关系搭起桥梁,让台湾年轻人走出去。
Q:帮忙找演出机会?
方:与其找演出机会,不如找制作机会,照顾的人才多。
郎:我是工作狂,空闲会难受,休息时脑子也在动。方姐常说我把自己搞得太忙,但我常觉得没赶上演艺的黄金年代,现在只要有好戏找上门,演员名单有景仰的前辈,毫不考虑就答应,珍惜每一次学习机会。这几年我也在企业和学校演讲,当有听众说,听了我的演讲受到启发,就觉得自己能对社会有所回馈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Q:演戏几十年,两位还怕什么?
方:哼!哼!
郎:方姐没在怕啦!只怕角色不出色,剧本又烂。
方:我怕有人找我演西施,说服力不够。
郎:真要说怕,我的底线是不能脱衣服,在台上裸体很尴尬。
因为个性好强使然,以前的我即使感情满溢,眼泪还是掉不下来,随著年纪增长,很多既定东西开始丢掉,表演更自由,要笑就笑,感动就落泪。演黄梅调音乐剧《梁祝》时我学会「乾湿分离」,〈楼台会〉演到流泪也不影响声音,上下隔开。
方:戏该怎么演?从来没想过,表演就是表演,我不懂为何要培养情绪,录影时只要导播喊五、四、三、二、一,我就马上进入角色情绪,下了台,这个角色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辈子都在演别人,真实生活我要做自己,不演戏时还化妆,把自己累个半死,何必呢!我坐计程车,司机都认不出是我,听声音才知道,现实生活的我太不起眼了。我认为,演员该有的形象不是打扮得美美的,而是演什么像什么,不能对不起观众。生活中,我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不需要讨好观众,但我心里明白:「台上的方芳」会和我如影随形。
郎:台上的我追求完美,私下的我是我,只是我没方姐潇洒,出门至少画个眉毛,不是为谁画,而是为自己。
时间:4月10日下午1点
地点:春河剧团排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