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大型剧场的功能,进而引导、创造戏剧空间,却又专注盯著剧本听、看著演员的表现,导演的工作就是让观众「听见」和「看见」剧本在说什么。
李国修向来的舞台作品,多为独力编导完成,或是将国内现代小说改编成剧本演出(如林怀民的《蝉》、陈玉慧的《征婚启事》),将「既成」的剧本搬演上台、与「现存」的剧作家合作,对他而言这是第一回。不过,和编剧纪蔚然虽属初次合作,两人的情谊和默契却称得上深厚:「就算我们对『家』的观感不同、背景不同,导演和编剧所司之职也不同,但在挖掘、刻画、批判人性的『创作精神』方面,我们是相同的。」
「立体」呈现、「合题」表达
一般而言,撰写写实主义式的剧本,剧作者都会强调人物的立体、情节的合理,然而进入排演场,导演设法使一个剧本「立体」,指的是:戏剧节奏、角色内在,以及剧场空间的建立。「戏共分两幕,第一幕是在丧礼后,大家陆续来到三兄弟中的老大家,舞台上的陈设以一张茶桌为主,而周围看起来则像个『仓库』。」台湾人泡茶聊天,围著一方小茶桌有靠拢、相聚的意味,然而一场丧礼后各自成家的家人相聚,却是冲突四起、情结纠葛的。有核心(茶桌的意象),却没有人安定于核心;有家之名,却任旧物堆积如山,仿佛淸也淸不掉的陈年往事。「这一幕的节奏是『流、动』,且是合理的流动,象征这家人复杂的对应关系。」
「第二幕节奏和第一幕相反,是『静、停』。中场休息时,大幕不降下,观众将看到大哥的家慢慢被拆卸,重新布置一个酷似美术馆的场景──而这个空间就是老三的家。」茶桌被餐桌取代,但是这餐桌已变形成一个平台,环绕七张不同造型的椅子,「椅子代表每一个人的『位置』,当人物离开椅子,站上平台,表示他希望掌控自己、期望『拥有』。」
「反差」的运用不只在节奏、道具上,李国修对音乐的构想也是如此,「我听了一些秘鲁原住民音乐,感受到原始中的神秘、快乐与知命,音乐透示的终极目标仿佛一扇天国之门。与剧本中的黯沈、苦郁,恰恰成了反差。」而担任音乐设计的流行乐手陈姗妮,也参考了导演的这些感受。
「每一个剧场元素的运用与设计,都要合题,而这个剧本的题旨,就是『不完整的家』,『仓库』与『美术馆』都不是完整的家,拆了一个搭建另一个,观众依旧看不见完整的家,这就合题了。」此外,如:老三童年时期最爱和父亲骑脚踏车出游,如今自己成家,脚踏车却成了拼贴的装置艺术品;老三登报作废脱离家庭的启事,被大哥揉成一团后,像一颗球让家人不自觉地传来传去,暗示其实每一个人都存有逃避家庭的想法。
「厚实」塑形、「技巧」引导
擅用方法演技的李国修,在排练场上不断要求演员们设立「大、中、小目标」。大目标是在整出戏之上(外)的引导动机与目的,中目标较大目标缩小范围,是每一场次的动机,小目标当然就是此刻说这句话、做这个动作的目的。演员的年纪资历与角色相距很大,「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李国修整理了一个倒三角形的六格图形,「表演有方法可据,就可以深切进入角色。」倒三角形的顶端是「目标」与「障碍」:设立目标,就会明了障碍;第二层是「氛围」与「层次」:营造符合空间、情节及人物对应的氛围,并开发不同的层次;最底端是「转折」与「动机」:表演者要做到转折看不见、动机不停止。
果然在排练场上,李国修常常问演员:「这句台词我听不见你的动机,『中目标』设定淸楚了吗?编剧安排了相近的台词与动作在数个段落里,你不能一成不变地传达,要赋予层次!」剧本的事件跳接繁多,导演的排练本分了十七个段落,虽是写实剧,角色的心理时间却是跳跃、切割的──情境的转接,以虚(过去的历史)实(现在的情况)交掩的手法,一气呵成。
另外,语言是剧本所强调的,三兄弟、三妯娌加上一位长辈淸水叔,导演以三组状况来划分语言:A组是三兄弟见面,使用台语和国语(现代外来语);B组是大嫂和二嫂交谈,以台语为主;C组是有三弟媳在场时,其他人会迁就她而改说国语。淸楚的划分与交互轮替其实是为了展现「语言杂交」的特色。
掌握大型剧场的功能,进而引导、创造戏剧空间,却又专注盯著剧本听、看著演员的表现,「导演的工作就是让观众听见和看见剧本在说什么」。与「活著」并且「近在咫尺」的剧作家合作,对李国修与屛风而言,态度都是珍惜而充满自信的。
(本刊编辑 蔡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