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谓「跨领域」的合作中,我反而看到更多的是共同点,例如对表演的要求和具体的训练,对剧场整体性思维及在大系统下对细节的要求。合作中常发现原来有这么厉害的一群人(如布袋戏偶师和歌仔戏演员),但当事者因为习以为常反而不自知,因此我的工作便是如何更了解他们,和让观众知道他们真的很厉害……
夸,左边是吹奏的「竽」,其实就是笙,右边是「大」,意思就是把笙吹得很响亮。发明这字的人,隔壁应该住著一位把笙吹得又大声又难听自以为是的邻居吧。所以,夸夸其谈表示华而不实的谈话,加了「言」的夸也是形容行为或是说话自我膨胀。浮华不实的「夸」族谱当然不能错过艺术界最流行最大声的「跨」领域。
文字仿佛看不见的毒品,常使精神因过High而耗弱,行为失常,出现幻觉,却自以为改变了世界,例如振奋人心的政治口号、网路中震耳欲聋的乡民意见、不管爱情或是企业的誓言和诸多廉价道德的PS。剧场当然也不遑多让:谈到表达对社会不公的正义批判,谈到作品实验的美学,谈到「跨领域」的创新与未来……
民主、多元、互助的艺术荣景?
非常讨厌「跨领域」这三个字,从几万年前这个词出现时就非常讨厌,宣传文字不时出现非常讨厌的它很吵地来尬一脚,或热心参与政府补助案,讨厌到要连说三次非常讨厌,偏偏我似乎又常做「跨领域」制作,但对我而言,那根本不叫「跨领域」,换另一种说法,一旦以「跨领域」为出发,那工作过程会像是许多业务员相互递名片的社交场合,或是参加联谊彼此取乐的团康活动。
先一刀画了领域的线,分了类,把差异绝对化,再煞有其事地努力、充满热情和勇气,做作地去表演「跨」。画线这种行为会造成非常严重无形的对立,只要想想英法在中东画国界所制造的纷争和对立就可以理解。这条线一画,两边的领域不是表现固执的专业就是矫情的接受,因此常出现沟通上对立又不承认自己不懂的窘境,或是发生创作中最危险的假民主,你客气来我宽容去,最后就变成有「核心说法」的「跨领域」制作,却没实际中心的硬脊椎撑起整出作品,成了一坨妥协硬凑又硬不起来的海绵体。
另一种情况是找许多不同领域的专业,因为如此才符合「跨」,但在工作上反而彼此冲突。但是,其实冲突的并不是领域的不同,反而是sense或逻辑上的不同,因被「跨领域」这么明确的理由给回避掉了,连哪里冲突都搞错方向,反而让冲突停滞,无法继续下一步。但「跨领域」,瞧瞧这三个字,感觉象征了多么美好的民主、多元、互助的艺术荣景啊~啊~
反问:一出戏的制作过程就不跨领域吗?舞台设计负责空间,编剧负责文字,服装负责布料、款式和颜色,演员负责表演,灯光负责照明,如果再加上影像和现场音乐,一出剧场制作将这么多不同思维和专业的人兜在一起,大家也常冲突吵架,这不就是所谓「跨领域」?
看到更多的是共同点
换另一个角度,剧场的设计们常会陷入服膺导演或文本理念的程序问题(例如本没出来就不能设计之类),明明是空间或视觉设计者,却因此受文字逻辑宰制,这到底是专业的服从道德感,还是推卸责任的畏缩?反而失去在单一领域内呈现「跨领域」质感作品的可能性。
再想想,如果跨的步距可以测量,那么是作一出西方当代或经典文本跨的幅度大?还是跟京剧或布袋戏合作跨的幅度大?哪一个比较贴近日常生活?哪一个接近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幅度的大小会不会因为理所当然反而没有意识到其距离之远?或是因过于贴近,反而视而不见其距离之近?如同生活中面对远来朋友,和对待家人的态度差异。
在所谓「跨领域」的合作中,我反而看到更多的是共同点,例如对表演的要求和具体的训练,对剧场整体性思维及在大系统下对细节的要求。合作中常发现原来有这么厉害的一群人(如布袋戏偶师和歌仔戏演员),但当事者因为习以为常反而不自知,因此我的工作便是如何更了解他们,和让观众知道他们真的很厉害,我的角色绝对不是什么戏剧领域的导演,而只是担任像催化剂或触媒的药剂设计师罢了,但这不过跟我平常和剧场演员、设计群的工作方式出发点一模一样。
倒是「跨领域」提醒了一件重要的事:或许,我最不了解的就是我习以为常的所谓戏剧领域。那么,下次,应该也找个所谓不同领域来被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