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察觉,同样需要灵性才能有所感受的戏剧演出,已经愈来愈多把「感受」当成符号向大众贩售?手法是,只要那是一种普遍受落的情怀,它就会有对应的象征物,「校服」对「青春」,「鬼脸」对「欢乐」,于是,所有的青春故事均大同小异,所有的喜剧闹剧都相差无几,因为青春能在戏剧中最能发挥的功能,就是缅怀眷恋,喜剧闹剧更易吸票,无非台上有人倒霉,台下的人只需开怀大笑。
如果我是一个戏剧老师,我的学生,不管主修导演、编剧、舞美设计、演员,或任何一科,遇上我本人,或功课,或考卷,都会是相同的一个问号:「你,看见什么?」
因为,当我面对戏剧,或任何一门艺术,甚至生活、世界,它(们)都在问我:「你,看见什么?」
「我,是如何在看?」
看,从来不只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视觉能力,它包含了太多后天因素,例如,文化、传统,通过灌输、教化,对每个人造成的影响,转化成看见的前设,名叫观念。
观念先行,决定那些事物被哪些人看见和哪些人不。又或,哪些人看见了美而另一些人不。所以,「你看见什么?」其实可以不是在问「你眼前有什么?」和「请给我描述你所看见的东西?」,它的背后,可以包含由细微到巨大的自我提问:「我,是如何在看?」
但更多时候,当有人被问到「你,看见什么?」第一时间,总是好像被问题推了一下掉到水里,答案成了拯救他的救生圈:「我看见……」要是在一张画面前,便说:「……颜色。」要是画中是一盘水果,便说:「水果。」直到问他看见什么的人对他说:「你看见的,我们都能看见,既然视力没有不同,你提供的答案,对于大家有什么意义?」通常在这一刻,救生圈失效了,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相反的情况是,有人会直接看见「看不见的东西」,要是在一张拍摄风景的照片前,他会说:「孤独。」为什么是孤独?「因为夕阳西下。」换了一张母亲在哺乳的照片,「伟大。」一匹瘦马和一片土地:「残酷。」看见的原因其实不说自明,因它印证了图像是文字,文字是图像的原理。「孤独」、「伟大」、「残酷」从他嘴巴吐出之际,它们的意义已从抽象变成看图识字,是未经细看便下了结论的条件反射。
虽然,「孤独」、「伟大」、「残酷」,无一不是需要灵性才能体会的感受,但当字面的意思取代了感受的维度,它们具有的意义,便大不过任何实用功能至上的图像符号。高礼帽代表男士用的卫生间,女士?自然是高跟鞋。
「你,为什么会想看见这些?」
避免符号化地看待所有事物的意义,恰恰是「你,看见什么?」这问题的出发点——一种习惯的改变,来自一种观念的自觉,以至,一种新观念的形成。它的实践方式之一,可以是由戏剧开始,或在我看来,非常有理由相信,再不开始,便有可能太晚了。
你可有察觉,同样需要灵性才能有所感受的戏剧演出,已经愈来愈多把「感受」当成符号向大众贩售?手法是,只要那是一种普遍受落的情怀,它就会有对应的象征物,「校服」对「青春」,「鬼脸」对「欢乐」,于是,所有的青春故事均大同小异,所有的喜剧闹剧都相差无几,因为青春能在戏剧中最能发挥的功能,就是缅怀眷恋,喜剧闹剧更易吸票,无非台上有人倒霉,台下的人只需开怀大笑。符号在戏剧里提供的满足,就是看戏之前,观众已预知将会看见什么。
所以,「你,看见什么?」所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会想看见这些(而不是另一些)?」
「如何看?」是戏剧工作者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的问题。纵然它在大部分时间会被转化成另一种形态来思考:「我想我的观众怎么看我?」而不是:「我有多了解我的观众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