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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
艺活志 Behind Curtain

卅年后再见《1980》

《1980》最感动我的「光景」,是一个女人在迎著洒水器,挥动被水喷湿的头发起舞。音乐静静的,灯光幽幽的,她的快乐显得如此卑微,然后洒水器戛然而止,陪她起舞的音乐也跟著消失。独剩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失落,然后默默走开。

很多的所谓功过,不也是这样走到尽头?《1980》的演出时长三小时半,它的结束,也不过是戛然而止。

《1980》最感动我的「光景」,是一个女人在迎著洒水器,挥动被水喷湿的头发起舞。音乐静静的,灯光幽幽的,她的快乐显得如此卑微,然后洒水器戛然而止,陪她起舞的音乐也跟著消失。独剩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失落,然后默默走开。

很多的所谓功过,不也是这样走到尽头?《1980》的演出时长三小时半,它的结束,也不过是戛然而止。

二○一四年初,和我合作了十年的舞台设计师陈友荣骤然病逝,当时离演出新戏《恨嫁家族》不到三周。一个月后,我到了伦敦,去的时候不知道碧娜.鲍许(Pina Bausch)的《1980》在演。进了剧场,演到那著名一幕,众人向背对观众的女人一一告别,「真高兴你有来过。」「时间不够,真可惜。」「必须回去,再见。」猛然记起这部作品的创作初衷:它是碧娜在长久合作的舞台设计师,罗夫.玻济克(Rolf Borzik)逝世后的第一部创作。

我在八○年代曾在同一地点沙德勒之井看过一次《1980》,谁会料到,卅年前的自己遇上今天的自己,竟是以今天的身同感受,补偿当年的走马看花?多么吊诡的是,没有今天陈友荣留下的遗憾,当年的观看就是白看,就是遗憾。

才是遗憾。

我们的时间,都用到那里去了?

若说冥冥中自有安排,与《1980》久别重逢所印证的是,观看的意义,真不只在它给我们看了什么,而是时间把我们带到了那里,在那里,我们又学会了怎样的「如何看」。

舞台上,有位魔术师的绳子不论打上怎样的结,他都能瞬间解开。在有些人眼中这不外乎是「戏法」、「技俩」,看了一看,大概知道他在玩弄观众的期待,就当看过了。然后,我们可以各取所需地,在一群舞者到台下奉茶,或两个舞者在玩孩提游戏的热闹中把他遗忘。直至有一刻,当喧嚣己然过去,魔术师还在解他打完又解的结,我们才会醒悟,注意力不论被这个那个分散多少回,他的慢条斯理,终究还是会成为焦点:魔术师的「打结」,就是人生的无解——我们的时间,都用到那里去了?我们以为可以控制的人生,为什么都会变成推著我们走的,命运?

碧娜以《1980》中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营造出一幅幅动与静,忙与闲的对照图:「忙」是为了争取「认同」,例如以「选秀」赢取身分地位;「闲」的另一面是不受重视不受欢迎不被欲求,例如「日光浴」的真正目的,是各师各法抢人眼球。「忙」使人焦虑,「闲」使人憔悴,不论那一样,皆反映人生痛苦的源头,在于自我价值必须通过外在认同而不断求索。而人生的有限,不过就在认同来与认同去之间,抓住一把被自己以为有意义的「时间」 。

《1980》最感动我的「光景」,是一个女人在迎著洒水器,挥动被水喷湿的头发起舞。音乐静静的,灯光幽幽的,她的快乐显得如此卑微,然后洒水器戛然而止,陪她起舞的音乐也跟著消失。独剩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失落,然后默默走开。

很多的所谓功过,不也是这样走到尽头?《1980》的演出时长三小时半,它的结束,也不过是戛然而止。

自我价值的真正体现

人生,是把不断归零的过程变做不能带走但能分享的财富。艺术家的奉献常常教我心生感激,皆因他们把生命的体会,转化成在任何时候都能兑现的人生启迪,让看的人在当中发现与感受自已的无限——看一次不一定就能受益,所以,愿不愿意给别人或自己第二次机会,原是对自己的考验 。

而那,才是自我价值的真正体现。

所以,第二次遇上《1980》是合该有此缘分: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有「看见」那一台的绿草,既是埋葬,又是生机?

一部作品能让人在不同的生命阶段看见新的自己,作者的名字便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永远活在我们心上的人,也就永远不需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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