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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丽珍透过舞者的个人仪式,将舞蹈的身体化作一声叫喊,是活生生的「肉体之声」。(国家两厅院 提供)
企画特辑 Special

无垢舞蹈剧场「潮」

现代人所面临的,是共同体的崩坏,而在新自由主义当道的今日,职场、家族、友人等所有的关系更面临解组,在这仪式已经成为不可能的时代,世俗宗教也许是个另外的启示。世俗宗教以共同体的崩坏为前提,在神的缺席当中,以自己的肉体为神殿,借由剥除世俗的假面,对于自身灵魂的深处进行探索。这正是《潮》这个舞作当中,吴明璟的独舞最令人动容之处。

现代人所面临的,是共同体的崩坏,而在新自由主义当道的今日,职场、家族、友人等所有的关系更面临解组,在这仪式已经成为不可能的时代,世俗宗教也许是个另外的启示。世俗宗教以共同体的崩坏为前提,在神的缺席当中,以自己的肉体为神殿,借由剥除世俗的假面,对于自身灵魂的深处进行探索。这正是《潮》这个舞作当中,吴明璟的独舞最令人动容之处。

无垢舞蹈剧场《潮》

3/8~12  台北 国家戏剧院

一、肉体之声

一片无垢的白绢覆盖了整个舞台,舞者解开头发,以独特的韵律摇摆身体,带动著等身的头发甩向地面。来自全身的力道让头发像鞭子般拍击地面,之后,这个动作源源不断地持续著。同一的动作,头尾连贯,就在它被发动之后,仿佛没有尽头般持续著。这绝不是个舒服的动作,每次的鞭打都是对自己的酷刑。偶而舞者似乎显露体能的极限,或者是因为晕眩,她伸手抓向地面,在无垢的白布上留下爪痕的皱折,但随即再度启动身体,延续另一波的甩动。

这是一个孤立的动作,关于这个动作的意义与目的并没有任何说明,这个动作不源自上一个动作,也不会延伸前往一个动作,只是单纯的反复。动作的动能来自属于舞者个人的,无法为外人理解的冲动,被持续约莫卅分钟。如果这个动作带有强烈的神圣性的话,那绝非源自共同体的集体意识,而是个人的自我仪式。在无数的鞭打之后,舞者的动作化作一声凄厉的喊叫,撕裂白色无垢的空间,这是整个舞作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时刻。

基本上,舞蹈成立于,明明舞者是可以说话的,可是却放弃语言的使用,以此为前提所进行的身体表述。因此,舞蹈的语汇,并非身体姿势的延伸,不是对于日常生活身体表达的模拟,更不是使用肢体对于语言概念进行翻译,而是建构在人类对于所拥有的语言能力的不使用之上。因此,尽管舞蹈仍然是一种表达行为,但是,它不是所表达的那个什么,而是存在于理性语言与生物性的身体之间的中间地带。舞蹈的身体总是内含著一个巨大的沉默,这个沉默来自对于人类语言表述能力的刻意悬置。也因为这个理由,舞蹈比语言所能表达的更为巨大。林丽珍透过舞者的个人仪式,将舞蹈的身体化作一声叫喊,那声叫喊并非情感的冲动,或者任何情绪的发泄,也不是人在情境之下可被指认的内在情感,它比任何可以描绘的更加多元且完整,那个声音无法被还原成为意义,它是活生生的「肉体之声」,是舞蹈本身。林丽珍的这段独舞让舞蹈沉默的身体重新获得了声音。

二、脱力、微速与植物性的时间

之后,一段「仪式」的场景在舞台上缓缓展开。半裸的女舞者踏在白绢铺成的步道上微速步行,来到舞台中央与男舞者展开一场交媾之舞。旁边一群手拿长梗芒草,屈膝前进的舞者们以更缓慢的速度移动,环伺这场性爱的交媾。奇妙的是,这场激烈的性交欢竟然并未令在场的观众觉得尴尬,原因不是祭典的仪式将个体性爱的愉悦置入种族大生命的洪流之中,借此神圣化了性爱,而是因为我们所目睹的,并非男欢女爱, 而是植物作为性器官的花朵。支配著林丽珍舞台的,是植物性的时间。

日本能乐始祖世阿弥将演员表演成立的那个瞬间称为「花」。花所以绽开并非来自花的意志,演员备妥他的技艺,当季节来到,气候、温度、湿度等一切条件具足,花自然会绽放。能剧的表演者将身体视为树干,足部是向下深扎的树根,因此必须扎实,而手是迎风摇曳的枝叶,因此必须柔软,而表演就是开出的花朵。表演是绽放在演员生命史上的花朵,能剧是流淌在舞台上植物性的时间。

现代舞等西方舞蹈的身体,舞者的肌肉是身体功能的一部分,随时备妥身体行为的可能。但是,无垢的舞者却不同,他们半蹲的身体,肩膀与手脱力下垂,肌肉呈现不功能的状态,身体仿佛因结实累累而下垂的稻穗般,在自身的重力当中失去自身的形体。林丽珍的舞台,与其说是「仪式」,倒不如说是植物性的时间。舞者在舞台上微速移动,是枝叶的成长过程,是花的开合,舞台虽然存在一个中心点,但是空间却是非阶级性的。所有舞者的动作相互关联,在整体当中展开。植物的隐喻,让我们在舞台上看见舞者的生命本身,这是表演艺术最珍贵的部分。

 三、在祭祀不可能时代当中的肉体神殿

但是,「植物性的时间」在第三段舞蹈里出现破绽。男性舞者在激烈的踏地动作当中分裂成两个族群相互抗衡,最后在仪式当中处决一位牺牲者。舞台上表演了赤裸裸的暴力,这是台湾政治的隐喻,也是人类命运的寓言。这段舞作传达了明确的讯息,同时也破坏了「植物性的时间」。我们看到的,是舞者对于仪式的模拟,而非仪式性本身。而原本在前两段舞作当中,舞者借由放逐自身的生命所换取的生命展现,在此又被类似仪式的生命治理所淹没。

《潮》的舞台被安置了一个神圣的空间,周围满布烛火与供物。仪式,以共同体的集体宗教想像力为前提,但是,在空虚的现代剧场当中,神明有可能降临这个神坛吗?现代人所面临的,是共同体的崩坏,而在新自由主义当道的今日,职场、家族、友人等所有的关系更面临解组,在这仪式已经成为不可能的时代,世俗宗教也许是个另外的启示。世俗宗教以共同体的崩坏为前提,在神的缺席当中,以自己的肉体为神殿,借由剥除世俗的假面,对于自身灵魂的深处进行探索。这正是《潮》这个舞作当中,吴明璟的独舞最令人动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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