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亚兰.布拉德勒所带领的比利时当代舞团,偷窥者舞团的两位创作者——法兰克.夏堤耶尔和嘉琵耶拉.卡莉佐,承袭了亚兰.布拉德勒的扭曲和残酷,甚至在动作上更将舞者们逼向极限,最后用精致的场景和角色设定去包装;在普通到无法更普通的场景当中自然流动著些许不可思议的氛围,内容著墨于描述亲情与人伦的关系,却没有可依循的逻辑与真相,但依然让观者感受到椎心痛楚……
你喜欢剧场,看过各种形式的表演,特别是非叙事性的剧场作品、写意多于写实的作品、开放且诠释自由度高的作品,最合你的胃口。例如,碧娜.鲍许(Pina Bausch)将一个个诙谐而又无比精确的行为,串联起她对一座城市的印象;又例如,帕派约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不断将肢体和空间裁切,又任意地接续和创造视觉幻觉。你不需要编舞家直白地告诉你,他的作品想要谈论什么,你喜欢自己去理出一个脉络。
写实的场景中 扭曲残酷得不可思议
因缘际会,你认识了来自比利时的偷窥者舞团(Peeping Tom)。偷窥者舞团的作品最常和「超现实」这个词连接在一起,有些部分极为真实、有些部分极为不真实,但不真实的部分又让你去思考到底什么是真。也有人说它更接近于文学上的「魔幻写实主义」,在普通到无法更普通的场景当中自然流动著些许不可思议的氛围,它著墨于描述亲情与人伦的关系上,简直就是乡土版的《大师与玛格丽特》The Master and Margarita。
偷窥者舞团的两位创团者法兰克.夏堤耶尔(Franck Chartier)和嘉琵耶拉.卡莉佐(Gabriela Carrizo)出身于当代舞蹈界的天团——由亚兰.布拉德勒(Alan Platel)所带领的比利时当代舞团(les ballets C de la B)。从比利时当代舞团出身的编舞者并不少见,你想起曾来过台湾的西迪.拉比(Sidi Larbi Cherkaoui)跟戴米恩.雅勒(Damien Jalet),就是从比利时当代舞团毕业的杰出校友。西迪.拉比的《空间》Sutra和《米隆加》m¡longa都让你印象深刻,他将异文化的武风和舞风融合到现代肢体语汇当中,走得更靠近大众和市场,更温驯滑顺;而偷窥者舞团的夏堤耶尔和卡莉佐则是承袭了亚兰.布拉德勒的扭曲和残酷,甚至在动作上更将舞者们逼向极限,最后用精致的场景和角色设定去包装,像是以泥煤威士忌为基酒的调酒,少了辛辣而多了层次。
理不清逻辑找不到真相 令你紧绷椎心的氛围
你研究起他们早期的作品,发现让偷窥者舞团跃上国际舞台的关键,是他们第一组三部曲「花园—客厅—地窖」当中,首演于二○○四年的第二支作品《客厅》Le Salon。千禧年之后的确是个什么都可以三部曲的年代,你回想起《骇客任务》、《魔戒》、和《玩具总动员》,但在剧场中创作三部曲,当时简直闻所未闻。表演者在三部曲的不同空间中,展开与自身包袱、家庭戒律、社会教条之间的挣扎与搏斗,从开放式的花园退回到华丽而陈腐的客厅当中,最后在覆满尘土的地底下以死亡超脱各种束缚。你看到他们每一支作品的舞台设计都精致而细腻,既像是电影场景,又有日常居家的平实,真正的草皮、一件一件放在架上的古籍古董、整片散发著湿气的泥土。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舞者被古朴的床铺或橱柜给吞噬,你才惊觉他们的舞台不只是欧洲舞蹈剧场所标榜的单纯丰富,更像是荷兰画家波希(Heironymus Bosch)笔下的那种令人冷颤的地狱。
其中最令你动容的段落,当属在作品《客厅》中,夏堤耶尔、卡莉佐、和他们年幼的女儿三人共舞的桥段。这支在YouTube上以“Peeping Tom Le Salon, Trio Gaby Uma Franck”为标题的影片,在卡耶塔诺.费洛索(Caetano Veloso)慵懒浪漫的吟颂当中,夏堤耶尔和卡莉佐相撞、接吻,怀中的女儿天真而无辜地在两人之间交递,仿佛与父母的拉扯隔离在不同世界。你听说这支影片曾遭检举,因内容不宜而须挂上观赏年龄限制,你一开始不了解这支衣冠楚楚的影片凭什么会被检举,直到看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才隐隐感受到堂而皇之的背后那种椎心的后劲,疼得让人无法忍受。
《客厅》赢得了法国二○○五年最佳舞蹈奖,夏堤耶尔和卡莉佐两人从舞者身分引退之后,三部曲正式封箱。继之而出的下一个作品《范登布兰登路卅二号》32 RUE VANDENBRANDEN,则是再将偷窥者舞团之名推向高峰,连扫了南美的巴西圣保罗二○一三年度最佳舞蹈奖和二○一五年英国奥立佛奖最佳舞蹈制作。《范登布兰登路卅二号》是夏堤耶尔跟卡莉佐两人在比利时寓所的门牌号码,这一次,两人不再出现于作品当中,编排却变得更加大胆了。你并不是阅片无数的电影专家,但你仍然看得出来这支作品特别使用了类似分镜剪辑的手法,时而特写人物、时而广角综览全局,但在快速切换分镜的过程中,叙事的强度和自由度在两端拉扯:剧情很丰富,但它没有逻辑,你必须自己把它们连成有意义的故事。尖锐的弦乐音效创造出悬疑的氛围,令你想到希区考克的惊悚电影,你的紧绷感逐渐转为烦躁,等待著如电影中真相大白或豁然开朗的时刻,但在夏堤耶尔和卡莉佐的作品当中,那个时刻始终没有出现。剧场作品可以完全没有逻辑吗?你不禁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