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堤耶喜欢用「团队」一词作为偷窥者舞团的代称,对他来说,团队当中的每位表演者都是像家庭成员般的共同创作者,年纪最长的成员有八十二岁。除了在年龄上跨越世代,表演者的专业背景亦是跨越领域,舞者、演员、乐手和声乐家,都是组成团队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们透过深入而缓慢的创作过程,创造出的作品幽微而细腻,每个转折都包含著大量的心智投入,每个状况都需要时间慢慢酝酿,每个角色的历程都需要观众抽丝剥茧。
八月,欧洲近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法国里昂的气温超过摄氏卅度,原本就浪漫而惬意的生活步调在酷暑之下又更加缓慢了。赶在和里昂国家歌剧院开工之前,法兰克.夏堤耶抽空到乡间享受家庭与亲人相聚的时光,同时以这个最闲逸的状态接受了访问。自从二○○○年夏堤耶和嘉琵耶拉.卡莉佐共同成立了「偷窥者舞团」之后,这十八年来不仅巡演密集,夏堤耶和卡莉佐两人更连年获得欧洲各大舞团和剧院的编舞邀请,包括荷兰舞蹈剧场、巴黎喜歌剧院、瑞典哥特堡剧院等都有两位编舞家的创作足迹,但不管工作行程如何忙碌,夏堤耶仍然非常重视和亲人相处的珍贵时光。
结伴跨领域创作者 组成如家庭般的集合体
生长在一个有四位兄弟姊妹的大家庭当中,夏堤耶从小时候就展现出对芭蕾的天分而被父母送往专门的芭蕾学校,十五岁起就陆续在Rosella Hightower、Maurice Béjart等法国及瑞士的芭蕾菁英学校训练及演出,后来更是将辉煌的工作经历延伸至巴黎歌剧院、罗莎舞团、尼德剧团及比利时当代舞团(les ballets C de la B)等。夏堤耶开玩笑说:「好像兄弟姊妹当中年纪愈小的总是离家愈远。嘉琵耶拉来自阿根廷,她的两个姊姊都没有离家太远。而我家,我大哥就住在我妈对面,十公尺远;二哥住在同一个镇上,十公里;我则是到处去巡回演出,后来就在比利时定了下来,至少五百公里远。」与原生家庭的物理距离,让夏堤耶和卡莉佐不约而同地对亲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与互动关系更加敏锐。
夏堤耶和卡莉佐是九八年在比利时当代舞团的同事,恰逢该团艺术总监、编舞家亚兰.布拉德勒创造力最旺盛的时期,在比利时当代舞团工作的这段舞者生涯,对未来夏堤耶和卡莉佐两人走上编舞创作之路来说相当重要。夏堤耶慢条斯理地回忆:「亚兰的工作方式在当年是很特殊的,他让舞者自行去思考角色要什么、为什么要,以及如何去要,同时也承担了选择素材的责任,这跟那种一到场就跟你说他自己要什么的传统编舞家很不一样。跟亚兰工作过之后就很难再跟其他编舞者工作了,因为你也被他培养出了很明确的自我品味和偏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愈来愈清楚。因此后来我们创立了自己的团队。」
夏堤耶喜欢用「团队」(原文为Collective,或译集合体)一词作为偷窥者舞团的代称,对他来说,团队当中的每位表演者都是像家庭成员一般的共同创作者,年纪最长的成员有八十二岁,而在作品《客厅》当中,夏堤耶和卡莉佐还曾让他们年仅一岁的小孩Uma在台上跟两人共舞,并随著作品巡回演出直到五岁。除了在年龄上跨越世代,表演者的专业背景亦是跨越领域,舞者、演员、乐手和声乐家,都是组成团队不可或缺的角色。对此,正统舞蹈科班出身的夏堤耶说:「虽然我跟嘉琵耶拉都是舞者,但我们非常喜欢看非舞者跳舞。当然,如果是整台的专业舞者,观众可以看到完美的肢体技巧,但那一定会疲乏,你需要非舞者来衬托出舞者的技巧,而非舞者的功用也不只是衬托而已,从他们身上你可以看到人类的脆弱,年长的表演者更能展现岁月的累积,这才是最美的人性。」
那反过来,舞者们如何演戏呢?「我们乾脆不演,因为我们不会啊!」夏堤耶笑得轻松,毫不避讳。他点起雪茄,不疾不徐地用一个故事来解释:「在第一支作品当中,我的角色姓名是Mark,我为了进入这个角色花了很多功夫,甚至在路上听人叫到Mark我也会不自觉回头,但我还是觉得那样的表演很不真实。后来我们决定不演了,做我们自己就好,这样就不可能会假了!因此后来也不再有角色姓名,Marie在台上就叫Marie、Simon就是Simon、怡君就是怡君。但这也不是让我们做平常的自己,而是有深入挖掘、有深刻动机、自己透过我们的创作过程而创造出来的自己。」
深入挖掘又能安全分享 创造幽微细腻的作品
谈起日常的创作过程,夏堤耶一改悠闲的状态,马上变得热切起来:「通常我们早上进行肢体创作,下午进行戏剧尝试。我会给每个人一个题目,让他们拿到旁边去发想,不是现场即兴,是扎实深刻地去发想,然后过一段时间之后,所有人聚在一起呈现各自的成果。」夏堤耶双眼发亮地解释,像是在分享秘密般:「接著我们用一个制度和一些规则来完成编排,我们叫它标签制度。依照成果的有趣程度,我们给它一到三颗星不等,凡是三颗星的成果,我们就为这段素材写一个标签,最后收集所有的三颗星标签,从中来勾勒出角色的具体形象,然后编排成作品。」而这之中的规则,则是只能说喜欢、有多喜欢、和为什么喜欢,绝对不能对某个成果说你不喜欢。因为这种深刻自我挖掘式的创作很容易掏空,一开始的灵感多半来自生活周遭,接著会是家庭朋友,最后终究会深入自己的意识和灵魂,「这才是我们在追求的表演纯粹性和真实性,而这也是非常个人的,如果遭到别人的否定,那一定会很受伤。」
这种深入而缓慢的创作过程,创造出的作品幽微而细腻,每个转折都包含著大量的心智投入,每个状况都需要时间慢慢酝酿,每个角色的历程都需要观众抽丝剥茧。在夏堤耶和卡莉佐投入创作的近廿年间,网路、手机、脸书、推特,世界变得愈来愈快、资讯量愈来愈大,人们的专注力也愈来愈破碎。现今的观众跟廿年前的观众是否不同?夏堤耶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雪茄,再度慢条斯理地回想和思考:「科技的改变是一件有趣的事。有一次我在地铁里看到一个年轻人,双手各拿著一支手机,一边用来滑脸书,用科技偷窥他人,另一边则是在跟朋友传讯息,以科技连接世界。两边可以同时进行,非常厉害!说不定等他年纪变老了,也会跟我一样慢下来、专注下来吧!」将年轻人的科技行为观察得如此细微的夏堤耶,事实上也正从事著某种偷窥,只不过他并非透过科技或脸书,而是透过真实世界的艺术家洞察之眼。夏堤耶和卡莉佐这廿年来,窥视著他人、窥视著家庭、窥视著自己。偷窥者舞团在舞台上所呈现的荒诞,到底有多么真实、抑或多么扭曲,只能让身为窥者的观众去自行解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