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往会寄望这类型的媒合创作,在一个作品里就能摸索出这个地方的样貌与过往——只是,期待这种复原或创造,往往是在剧场所创造的故事里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纵然《半岛》做足田调、转译情感、保留传统,既无法也不可代表这个地方的完整。
其实,这个「不完整」才是我们离开故事后,愿意继续驻留的地方。
台南人剧团、斜杠青年创作体《半岛风声相放伴》
2019/10/25 屏东恒春西门广场
这里,是被古城墙环抱的恒春。
这日,恒春西门广场搭起了「半岛剧场」,除环状构造恰似恒春镇,更在表演者(专业演员与在地素人)、观众(有本地或外地)的同聚/剧,成为一个「我们」的小镇,而《半岛风声相放伴》(后称《半岛》)便于此发生。同时,在已为在地特色的「半岛歌谣祭」里,《半岛》结合传统歌谣与现代剧场,作为另一种传统的创新——反映著传统艺术保存不易、歌谣翻新步步困难,也开启「故事的可能」。
故事,除了说还有听
近期「素人参与剧场」蔚为趋势,亦为方法,借此黏合集体/个人记忆、安放在地文史与情感。可被放置于此脉络的《半岛》,制作模式近于上半年于台南演出的《海江涌──咱的日子》(本次的创作团队「斜杠青年创作体」皆有参与);更甚者,《半岛》中的素人是身怀绝技的歌谣传艺师,且在编导(朱怡文、吴明伦与卢志杰)的情节编织里,让记忆与技艺的情感交流,温柔、朴实,与恒春狂骤的风声合奏。
这群传艺师,不只是作为配角的装饰点缀,既是剧中角色,也是自己。讲古与歌唱时缓缓流淌的过往,化作可被演绎的情节,并通过演员黄怡琳、周韦廷、蔡孟纯的诠释,与陈盈达的穿针引线,在音乐的推波助澜、双层的舞台结构、光源的明暗交会、流畅的叙事节奏间,虚实相映、真假相依。像是,当阿嬷羞赧地说起曾到台北工作的往事,灯光与声音随即移动,带往第二层舞台;此时,剧中人物阿春正穿著笔挺,以舞蹈动作表现车掌小姐、电梯小姐等职业,与阿嬷的过往、身影叠合。现实与虚构、过去与当下,魔幻瞬间就此存在——故事被说了,也正被聆听,不管是台上或台下。
不过,也由于其剧情设计在快节奏里持续推动与虚实交错,反而突显部分结构的紊乱,像是陈盈达在剧中的作用与角色易造成混淆、背景设定不够明确等;另一方面,整部作品因向现实取材而相对缺乏高潮,或是未有更多突破,是较可惜之处。
声音,让故事继续发酵
《半岛》里功不可没的是,台语对白的生动/猛活络了故事与气氛。
特别是在Yuki、阿春与阿满的首次见面,虽是火药味十足的冲突场景,却在语言的机巧与韵味里,软化成滑稽、趣味的对话,也搭建人与人间的关系。像是阿春与阿满的各执一词、自己的「满」与「春」所代表的语意(反正不是满州的「满」也不是恒春的「春」)、年龄差距的幼稚比较等;衬著恒春与满州不同的歌谣形式与方言习惯,随后连续迸发的「四句联」,将「斗嘴鼓」这个名词里对「声音」的描绘表现出来。
另一种支撑《半岛》的声音无疑是音乐,既有半岛歌谣,亦有新的声响。不过,相较于音乐设计林谦信的过往风格,只在剧末的〈半岛风声相放送〉感受到;作品里企图突显歌谣吟唱,在月琴里、在阿公阿嬷的歌声中,新制的创发则有些被隐藏、被收纳。多一点期待的是,剧中的《牛母伴》被多次吟唱,是否能替非传艺师的演员设计别种版本,让声音继续发酵,或在新旧间找到平衡?
地方,是故事的可能与不可能
看完戏的隔天,我沿著城墙走,绕完另一个半圈。
我并没想过会因为这样的「步行」就理解一个城镇(与停留时间、移动方式都无关),但我们往往会寄望这类型的媒合创作,在一个作品里就能摸索出这个地方的样貌与过往——只是,期待这种复原或创造,往往是在剧场所创造的故事里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纵然《半岛》做足田调、转译情感、保留传统,既无法也不可代表这个地方的完整。
其实,这个「不完整」才是我们离开故事后,愿意继续驻留的地方。
文字|吴岳霖 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