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我所经历的性事》All the Sex I’ve Ever Had是由加拿大团体「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Mammalian Diving Reflex）所发展出的展演文本，已于全球十多个不同城市制作过当地版本。此次台湾的版本，邀请了六位六十岁以上的在地长者，来自不同家庭、信仰、年龄、性别、性向，皆为素人，现身说法他们各自在成长过程中与性事有关的种种体验。整出展演内容中的性所揭露的，是各自的成长经历，是人与人最直接也最赤裸的沟通，也是自我认同与社会规训的交界。

点出了生而为人的共性

开演前，观众可于前台索取免费酒水，仿佛试图将其浸入潜意识中卸除理智束缚、召唤人类本性的「酒神」状态。场内，舞台简洁，仅有一张长桌，演员们一字坐开，轮流念出手上的剧本，分别以第一人称的观点，娓娓道来切身成长过程中关于性的各种探索和体验，没有过多的舞台行动，偶有情绪感受，但没有过溺，时有主持人的引导，整体不愠不火，宛如一场读剧演出（staged reading），透过回忆、口述、聆听和想像，建构起叙述者与聆听者最直接的关系，回归到叙事最原初的型态。

故事从一九四二年六人其中之一的诞生开始讲起，尔后其他人也一一出生，加入分享。内容讲到各种与性事有关的体验，包括对爱人的观察、青春期发育的感受、看到父母行房、探索自我身体、性爱初夜的感觉、对性器官的观察、对性欲的渴望、对生理反应的描述、对性技巧的讨论、怀孕、自慰、约炮、户外猎艳、色情杂志、恐怖情人，以及各种由欲望而生的情绪和行为等。以性为起点，却不止于性，而是透过各种爱恨情仇、各种日常和奇遇、各种结合与离别，衍生出诸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交织出复杂的人际网络，将作品主题从性与身体延伸到了自我与他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归结出这六人的类似状态，进而点出了生而为人的共性：穷其一生都在寻求与人的连结，也逃离不了与人的连结。

人与人之间连结的建立，可见于六人所述内容，亦可见于观众与演出之间。展演过程中，偶有中断，待场灯亮起，叙事者将与自己亲身经历的相关问题抛给现场观众（例如：是否有初次性探索是跟物件有关的经验），产生了台上与台下的互动，也串起了观众与观众之间的连结。同时，整个演出跨越了好几个世代，每过十年，背景音乐就会出现该年代的流行金曲，从〈说不出的快活〉、〈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是否〉、〈OREA〉到〈我呸〉等，以每首歌曲作为该十年的断代指标，成了时代印记，也迅速且有效地以听觉勾起了观众的共感记忆，借此建立起个人与时代之间的连结，连结了现在与过去的时间，亦连结了叙事口述的时间与现场当下的时间。

时间指涉扩大了展演格局

展演中各种时间的指涉，不仅使得事件情境的背景更加立体，也建立起了与观众的连结，更重要的是，扩大了整个展演的格局。台上众人的故事，从一九四二年讲到二○一八年，以至现在。这样巨大的时间跨幅，让观看角度并非止于对个人隐私或单一事件的奇观式窥探，而是让观众等于参与了每一位长者的成长，如同在观看一个角色一样，共同感受其成长路上羞涩、脆弱、痛苦、喜悦、悲伤，共同体验其与他人的连结与舍离，共同见证生命的诞生与消亡。即便百感千绪，每位叙事者的口吻仍从容不迫，谈笑风生，仿佛事过境迁后，也将过去的自己看作是一位角色。这也让展演不只关乎性，亦非仅是一部记述个人成长的生命简史，更是一段个人跟自我和解的过程。

最后，整个时间轴线又延伸至二○四二年及之后的未来，让叙事者的生命长度突破了既定框架，一方面进入了想像，将观众带入了返璞归真的纯净，一方面带出了超脱肉身、精神不死的哲思，在在地扩大了整个作品的格局，以性为核心，反照出人与欲望、与身体、与社会、与生死、与自我、与时间、与存在的课题。

 

文字｜吴政翰 台大戏剧系及台北艺术大学剧场设计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