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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成长的80年代初,家里有了一台电视机,一个四四方方厚实的大箱子,萤幕前有双拉门帘,一拉开,仿佛昭告天下什么的,坐在前头,看著一片沙沙雪花也显得慎重。当时节目从黑白转入彩色,入眼什么都是新鲜,幼年的自己囫囵吞枣,什么都看,印度歌舞、马来电影、华语短剧、新闻卡通,饥不择食,仿佛看电视是天底下唯一要紧的事。模糊的印象,家里开餐厅,播放港剧的那一个小时,几乎没什么客人,哈,都干嘛去了?追剧啊!尽管双溪大年是小市镇,那时候被视为吉打州重点发展的工业区,前途似乎光明美好。马哈迪上任首相,开展了漫长的治理时期,有很多愿景即将实现,经济逐渐好转,家家户户都拥有电视机这类奢侈品,没有的就会喜欢往有的家里串门子。
马来西亚是多元族群国家,节目八成由马来语和英语构成,剩下就是华语和淡米尔语。港剧风靡的年代,就是一星期有5天的播放,对华人而言,有什么比在电视上看见听见亲切的肤色语言更扣人心弦?离散心灵的寄居处,香港电影和电视剧,隐隐成了中华情义结的牵绊想像之地。汪明荃、谢贤、郑少秋、周润发、郑裕玲等成了熟悉的面孔,他们在萤幕上的生生死死爱恨情仇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情感托付所在,在忠奸还有清晰界线划分的年代,忠的得人怜、奸的讨人嫌。且记一笔,角色塑造上,憨厚忠直正气的形象特别受眷顾,如果再加上退无可退绝地一搏,白手兴业起家的身世,就更为对味。或许,这跟20世纪初华人大量移民到此处的心境有关,在无可倚靠无所凭借的地带,日日苦干实作期盼带来的阶级翻转,安其身、立其命。
其后,就是录影机录影带兴起,除了苦守等待每天播映的那一个小时,我们可以更主动地去租片来看,餐厅也以此为卖点,哪有什么比吃吃喝喝还有戏可看更赏心悦目的事呢?再来流行的就是卡拉OK,连续剧主题曲伴随影剧全面进攻,「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港片港剧和流行歌曲在街头巷尾回响缭绕,许冠杰、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林子祥等成了我们随口捻来的名字,比邻人还亲。
记得那时餐厅隔壁开了家录影带店,店里高挂著一台电视机,每天轮流播放不同影片,以招揽客人。小小年纪的我还残留的身体记忆,就是每天跑过去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两眼盯著萤幕从不离开,一天十来个小时,除了午餐晚餐,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哈。大概是店员终于受不了我的耐力,一天过去发现萤幕空白,呆坐了一阵,默然离开,然后不死心地,隔了一段时间又绕过去,坐著等候,一阵,默然离开,如斯数日,小小心灵才懂得自己的免费电影院不开张了,也可能被店员讨厌了,毕竟,人家打开门做生意,而没有营生能力的我无法消费,自然当不了客户。
现在想一想,我的广东话能力就是在港式文化全面植入的环境下,耳濡目染不自觉地学起来,等一回神,早已朗朗上口。青少年时期的全面吸收,雅俗并济的叙事品味也确立了心中某种标竿,直到就读戏剧系后,港片成瘾的习性才被打破。概括来看,所谓影响至深的港片品味,精辟的八字形容「尽皆过火 尽是癫狂」,于我,就是敢打敢闹敢爱敢恨,不政治正确地戏耍取乐,不懂节制地洒狗血,甚至在六四天安门事件之后,让电影中的歹徒谐音当时政治领袖的名字,然后直白地喊出「李棚,你仆街啦!」还有,文艺腔和屎尿屁可以违和地混搭,代表性人物可参考周润发的系列作品。记多一笔,讨喜的角色塑造不再是忠厚良善,反过来介于正邪莫辨更深得人心,以港剧为例,前者的演绎我想到了黄日华,后者想到了罗嘉良,两位各自在80和90年代大鸣大放,相信也跟社会整体氛围有关。罗嘉良绰号「捞家」,「捞」字意味出来行走,但靠傻劲会吃亏,耍点小聪明小手段不为过,「食脑」、「度桥」,精明灵活的身段才是生存之道。
至于我老家,比港片的荣景更快落寞。90年代之后,马哈迪主导的许多大型公共建设纷纷爆出贪污弊端,双溪大年在梦想图景下,现实回应的是,许多电子工厂因成本经费和竞争力不足而陆续关闭,工人要嘛失业或转行,要嘛改往就近的槟城电子厂工作,数十年晃过,宛如烟花一时璀璨,难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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