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uber作为数位表演形式已逐渐为世界观众所认知,演出内容亦益发多样化。其中,Cover以女团hololive的偶像化路线,将VTuber打造为虚拟偶像,更成功从日本走向全球市场。hololive曾于去年5月,在台北流行音乐中心举办大型粉丝见面会。成员透过远距连线参与活动,精心设计表演,包括演唱中文歌曲和即时互动。虚拟角色与观众现地交流,成功缩短了虚拟与现实的距离。笔者曾撰文讨论,不再赘述。(注1)
2025年1月18日,hololive再次来台,先于下午举办hololive meet(笔者未能参与,本文不论),晚上则是hololive STAGE World Tour '24 Soar!。后者海外巡演计划自2024年8月开始,途经美国、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加开台北场作为最后一站(图1)。海外巡演采3D动态捕捉演出,成员歌舞唱跳整整90分钟。演唱内容多为成员的原创曲,同时加入关联本地的表演。台北场里,hololive EN Hakos Baelz和ID Kobo Kanaeruo合唱王心凌的《爱你》,复刻原MV舞蹈,唤起众多台湾人的回忆。以前没机会去日本现地参与hololive演唱会的观众,能在这次巡演里即时体验虚拟偶像的舞台演出水准。
从产业面来说,台北站可看作是Cover测试台湾场馆设备配合品质的一次尝试。Cover会下什么判断不知道,可至少观众这块应该体感上瑕不掩瑜。VTuber的演唱会有什么特殊文化意义,值得表演艺术认识?后文将从跨次元、利他与在地全球化的角度,视这次演出为社会学式的文化事件,讨论VTuber值得关注的缘由。
跨次元:表演实践的审美逻辑与独特性
「跨次元」指的是VTuber本身即为连结多重次元的表演实践。
VTuber源起出自三次元人类追求二次元形象的实验,并于相关影像科技的提升下,获得能与真人动作能力相比拟的表演效果。但是,这段过程至今在硬体设备可负担范围内还未达完美。台北场采用通例的正面三片式萤幕,中间大萤幕为主舞台,以固定镜位呈现演出者全身;左右较小的萤幕专则特写表演者,让观众能看清演者神情(图2)。有趣的是,出于可视角的限制,中间萤幕超出一定角度观看时,会失去大半立体感。换言之,如笔者坐在靠走道侧,正对右萤幕的话,中间萤幕里的VTuber看起来基本上为「平面」动画。技术的限制值得上升至概念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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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在于,参与观众的观看兴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VTuber因为存在于跨次元的光谱,为动画、表演者的综合体。它与粉丝的关系建构和认知极为复杂(注2),让VTuber表演的容错率与情感代入的空间相当大。如果说进入网路时代,虚拟与真实界线愈来愈模糊;VTuber形成的文化实践,代表了人类的认知可以同步整合多重时空的暧昧不明。换言之,VTuber所在的时空次元为何,本身已是见仁见智的光谱。VTuber在萤幕上是立体或扁平;极端点说,是否为即时远端连线演出,又或者为预录,都不影响它引发观众情感的能力。
因此,VTuber就算3D化,仍然具备不同三次元的审美逻辑。真人的肉身形象有著难以复制的特异性,打个比方:笔者不会想像、打扮成真人女偶像,因为性别差异,于自己难以跨越;但是cos成支持的VTuber偶像,有机会倒想尝试。亦是在此逻辑上,不分性别年龄,VTuber粉丝自在地打扮成自己的「推」。乃至于VTuber的衍生形象,如游戏中的角色扮演造型,也可以是粉丝致敬的样态(图3、4)。种种实践都会递回给VTuber,强化其独特性,乃至催生出有别于三次元真人的不可替代之情感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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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他:粉丝自制物品的无偿交流
有这层情感价值,才能理解粉丝里会出现各种无偿的应援活动的理由:「利他」关系明显存在于VTuber的产业生态里。除了Cosplay,场外可见粉丝群自主提供偶像周边,组合而成的交流祭坛。更有为数不少的粉丝自制小卡、小物,在全场分享给观众,无关对方支持的VTuber是谁(图5、6)。亦有粉丝透过网路串连募款,集资制作花篮。在虚实难辨的大诈骗时代,很难说这类给予陌生人的善意和信任容易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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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偿在此情境成为一种无国界的沟通方式,hololive则是各地人流的共同语言。人们愿意花钱到现地商业活动无偿付出,是因为能得到更多无形情感回馈。
hololive除了以偶像IP闻名产业外,其「箱推」(注3)文化亦是各方倾慕的营运特质。意即观众虽然有各自最支持的偶像,与此同时,hololive整体亦为受众爱屋及乌的应援对象。原本真人偶像经营重视的各式数字,在虚拟偶像身上虽然仍存在,可是在Cover没有成为台面上的评比标准。互助互惠是hololive的共同默契,后疫情数年期间,使其箱推感益发稳固,成为全球粉丝对此企业的信赖基础。演出者以身作则促进粉丝间的良性循环,替线下现实活动带来难以忽视的人流(图7)。VTuber作为新兴娱乐产业朝不保夕的变动性,更促使hololive粉丝积极以行动为自己的「推」留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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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全球化:核心策略中的文化流动与关系建构
VTuber成为次文化生态的一种后,各国都出现自己的VTuber实践。然而,像Cover这般将自家VTuber推广至海外各地,并广获群众参与的产业案例却极为稀少。延续去年holo meet的分析论点,加上今年巡演状态,可以说「在地全球化」是hololive的核心战略。
日本次文化批评曾有「无臭性」一词,意指创作不带特定文化色彩,以助作品跨国流通。其实,此概念已过时。在hololive里,日本二次元文化变成其核心。就算是EN、ID的成员,多是一定程度上熟悉日本动漫游戏文化的表演者,能在直播中运用相关文化元素。至于hololive的VTuber形象设计,多以符合观众熟悉的日本二次元美感为主。简言之,日本VTuber成为其二次元文化的汇聚点,Cover以此文化资本开拓海外市场。
随著日本二次元文化的国际影响力与日俱增,hololive的日本化本位搭配上因地制宜、积极结合异文化的表演设计,为其带来众多全球交流的动态可能性。例如,台北场里,角卷绵芽和AZKi的MC时段,她们以台语向观众问好,亦谈及台湾食物及101;成员亦多少在台上学习、使用了华语单字。
当然,如此「套近」的操作能以很商业的角度来批评,看其为人人都能做的表面工夫。然而,回到VTuber以直播为本职的活动内容而言,hololive确实直接面对世界各地观众,透过翻译持续和不同语言文化的支持者交流。粉丝也在此基础上,积极主动学习日文、英文。VTuber台北场的MC几乎都日、英文为主,没有翻译,亦未见有人不满。有此前提,她们展现对现地语言、文化的了解意愿,才能正向视为与受众的好客互动。
所谓「在地全球化」缘此不只是抽象的文化流动,亦是具体的关系建构。hololive VTuber海外巡演的现场实践,让她们与支持者的跨次元连结更为紧密。VTuber仍是次文化,但它自身与社群的开放性与多样化正快速传播世界,供给粉丝无可取代的另类现实。
注:
- 王楷闳:〈虚拟与真实,并非二选一的选择:Holo Meet Taipei:数位时代的偶像活动〉,《PAR表演艺术》官网限定报导,2024/06/18。
- 笔者曾有论文讨论。参见王威智:〈展演VTuber:编织现实与虚构的同伴物种〉,《中外文学》53卷3期(2024年9月),页213-252。
- 「箱推」是日本偶像文化中的术语,指支持整个偶像团体(如 hololive)所有成员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