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拉瑞扬・帕格勒法(拉风影像工作室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焦点专题 Focus 《我.我们》第二部曲创作速记

将一切串起的中间力量:专访编舞家布拉瑞扬

2025TIFA 布拉瑞扬舞团《我.我们》第二部曲

2025/4/18      19:30

2025/4/19-20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我一直相信,这个以排湾族作为背景出发的舞作,最终不会只被捆绑在排湾族的想像。」布拉瑞扬说。

经历了首部曲的青春壮大,《我・我们》第二部曲延续排湾族的生命第二阶段,迈向 puqulu(智慧的脑),进入思考中年。而对布拉瑞扬来说,这也是一趟愈来愈靠近的过程。首先是文化上的意义,接著又是年纪上的相遇——此刻的他,正值 puqulu 的阶段。然而一件事物靠得愈近,其实也意味著,它可能愈发模糊,而难以捕捉其形貌。

——可是,模糊很好。那些在寻找过程中的样子,都将成为创作。布拉瑞扬是如此相信的。

《我.我们》第二部曲演出剧照。(李佳晔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在山上遇见的三只老鹰

本来以为开启田调以后,对于画面的想像会更加清楚,但其实布拉瑞扬一度迎来一连串的迷惑。

布拉瑞扬分享,《我・我们》要做三部曲的概念是很明确的,且特别是在首部曲过后,他应该对怎么发展有更加明确的想法。并起身拜访了8位排湾族长者、甚至带著舞者走访屏东三地门乡达瓦兰部落——那是影像图绘设计师磊勒丹・巴瓦瓦隆的老家,过去因八八风灾而被迫迁村——领路的峨塞老师沿途介绍山间景色、部落的生活,然而头一天登山,布拉瑞扬所等待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

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对呢?

「我也不知道啊,但这个旅程之初就是为了作品启动的,所以我脑袋一直想著创作,一直有著『应该要快点前往下一步』的紧张感,搞得我们的行政也察觉到我的不安,觉得他是不是哪里安排不好。」

布拉瑞扬回忆,当天是一趟跋山涉水的行程,在抵达部落之前,他一伙人得先在山腰上搭帐篷过夜,他形容舞者很 Chill,在大太阳下泡水、烤肉烤土司,「只有我一个人在想作品的事情,可是也无事可做,只能自己到山边各处走走,抚摸当地用来盖房子的岩壁……」

创作的时光难道能够是这样浪费的吗?他回忆当时自己的焦躁,都是在等待更大量的资讯冲进自己的脑袋,感受什么叫做灵光乍现,舞蹈之神会亲吻他的肌肤给予他要的线索。

偏偏,所谓的灵感都不是那样优雅地造访,而是这样的,「我记得,那天应该是走到了头目的家吧?现场屋顶已经不见了,可是还是能清楚看见那是人生活过的空间与痕迹。走进以后我瞬间鸡皮疙瘩,立刻开始仪式,放好我们准备的米酒香烟槟榔,每个人逐一敬酒、跟祖灵讲话。在那里待了1个小时,听领路的老师跟我们分享历史脉络。」他说。

布拉瑞扬说,原来不只他自己,随团的摄影师唐健哲后来也说自己有所感应,同样一入屋子都一身疙瘩。

甚至,等到下山以后,磊勒丹才向他解释:从古而今,要进部落一定得在踏入以前于周边住一晚,让部落的祖先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我一度觉得自己很无知,还认为前一晚搭的帐篷是浪费时间。但也很庆幸我最后仍安于那种无所适从的状态,否则我不会看到3只老鹰。」

3只老鹰?

布拉瑞扬解释:「你知道吗?在排湾族的传统中,百步蛇就是我们的象征,而蛇死去会化作老鹰。我第一天上山独行的时候,就看见3只老鹰飞过。事后想起,觉得那都是祖灵的安排。」

尽管模糊,但只要耐心等待,最终仍会浮现全貌。这个启示,几乎可说是《我・我们》第二部曲的行径过程了。

《我.我们》第二部曲演出剧照。(李佳晔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我所看见的,乾净而纯粹的他们

「就像首部曲那样,磊勒丹的影像以及阿爆的音乐都很早就出来了,这些元素都能辅助舞者的肌肉,帮助创作生长。剩下就是我们的发展。」

布拉瑞扬说,依循已有的概念寻找,站在中年,他将 puqulu 更深一层解释为一种「中间力量」,并解释道:「人到了这个年纪,经常是上有老下有小,你置身中间,是维持平衡的重要力量。它不能像青春的时候这么直接暴力,而是从自我出发,探询跟『我』以为的重重关系。」他说,也因为这个领悟,才会以「双人舞作」延伸本次的内容。

「双人舞的呈现,对舞团来说也是一种未知。」布拉瑞扬过去未曾让舞者两两一组尝试过,其间有各种的课程以及尝试,最后他与我们分享一个例子:「其中一天,我让舞团中最资深与最年轻的舞者做配对,这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

布拉瑞扬分享,舞者高旻辰是非常聪明的舞者,一上去就是全力以赴没有任何放松的时刻,所以他某日灵机一动,配给他舞龄相对资浅的张承轩。

「两个人上去以后,一度近到鼻头几乎要碰到,而我什么话也没说,就是把音乐放下去看他两人怎么产生火花。张承轩是跳街舞出生的,起初会有一种属于他的律动出现,高旻辰的主导能力向来很强,可是那次他什么都不做,刻意看著眼前这年轻人一直动,让自己用被动的方式跟著。反复几次以后,两人像是彼此试探、嗅闻、退后或者前进的状态,后来有舞者分享那画面是暧昧或者色情,但对我来说,并不如此。」

布拉瑞扬接下来的话说得很慢,清楚地描述:「我看到一种非常乾净,没有杂质的关系。」

起初那相对陌生的两人,仿佛像是在重新认识对方那样的以身体互相回应,简直像是把身体当作流水,一再洗去多余的东西。偏偏,这种乾净的状态也是流动如水的。布拉瑞扬说:「每一次排练的过程,两人都在成长进步,甚至更熟悉彼此,也因为这样原先那种很乾净的东西会不见。」

这时候,就是中间力量登场的时候了。

所谓的中间力量,其实不是独裁的力量,而是倾听的能力。而这也是布拉瑞扬一直以来更擅长的事情。排练到这一步,他广纳舞台设计王孟超的点子,将两人的身体佐以光线及布幕的设计,最后使两具身体成为一双剪影。

「用肉眼看起来太露骨的东西,变成剪影以后反而单纯很多。虽然单纯,却充满更多可能。」

《我.我们》第二部曲演出剧照。(李佳晔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场上不会只有我一颗脑袋

「原先我也想过,要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年轻的舞者快速进入到 puqulu 的阶段,让他们可以理解中年的状态?」而后,布拉瑞扬想起自己。

想到自己30岁的时候人在云门,跳的是《行草》之属,展现极致的力与美,那样狂放想要秀出自己的力量。他想通了一件事情:「我自己都是那样了,那干嘛强迫这些人走入中年?年轻就是想展现自己,这没有错啊。」

说到这里,我们似乎也能够看见布拉瑞扬的编舞哲学升华到另外一个层次,那是意在言外,不再执著于概念本身,亦不在紧握著什么,而是让自己的脑袋也成为一座舞台,所有人都能够通过的舞台。「像是,我们这次的舞台设计多了一张布,也是因为磊勒丹说他要布,对,就是这么简单,他一句话,我就去跟超哥(王孟超)要布。」

谁要什么都直接去跟布拉瑞扬说,让他来解决。他喜欢每个人都做好「各自」的事情,如此一来,届时他负责整合的时候,会知道「不只有我一颗脑袋在舞台上,这里是集结了众人的 puqulu。」

所以,布拉瑞扬一再告诉舞者,你是有选择权的。

而舞者们的选择,便把这份艰难而珍贵的「模糊性」给保留下来。使《我.我们》第二部曲每一次上演,都更加独一无二。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够使 puqulu 不会成为一种假扮,而能流通。

仔细想想,过去曾经有一个老师告诉过布拉瑞扬,该怎么做才会比较早成功,「我当时就跟他说,我不想成功。我想走我的路。」当时说的那么理直气盛,但所谓「我的路」应该是什么?明明那么模糊啊。非得在那么多年以后,在台上看过那么多个版本的自己,有过那么多磨练与反馈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期待的终点无关乎成功与否,而是「持续获得未知、浸泡在模糊」的那份胆量。

布拉瑞扬说:「我想让舞者也明白这种胆量。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在场上跳的自由。你将是你自己,不需要照顾布拉瑞扬。如此一来,这能够成为『我们』的舞作。」

(本文转载自国家两厅院官方网站)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4/01 ~ 2025/07/01
数位全阅览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