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TIFA 布拉瑞扬舞团《我.我们》第二部曲
2025/4/18 19:30
2025/4/19-20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嘟嘟(孔柏元 Kwonduwa)说他的身体不是舞者的身体。
至少,不是他所想像中的那种舞者。可是,他已经跳了很久很久的舞了。
自嘲体重就像舞龄一样逐步增长,嘟嘟说:「我是在大学期间、2004 年加入原舞者的时候大概 85 公斤,毕业以后 95,一直到后来到布拉瑞扬舞团,就维持在三位数。」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早年他跟著原舞者上山下海,穿梭各种不同部落,场上的舞者几乎就是一个群体的缩影,或者内敛或者外放,乍看之下都于身形无关,但多数人对于舞者的想像仍旧从身形出发。那时候,全都是用眼睛来捕捉文化。真的要等到嘟嘟第一次以舞者的身分穿上一个角色,他才开始走出身体的界线。
虽然说,当时的他自己不会晓得,身体与心灵相通的片刻,正式在为来日的《我・我们》之舞作奠定下基础。

与角色心灵相通的那一刻
2011 年,布拉瑞扬因担任《百合恋》与原舞者合作,那也是嘟嘟与之结缘的契机。在该作品中,嘟嘟说:「每个人在场上都会转化成不同的角色,只有我,从头到尾演了196场都是同一个人——演一个勇士。」
不过,勇士,到底是什么啊?嘟嘟疑问著。
过去他舞者底蕴是这样的:身体,是文化脉络的一个产物,他们潜心观察、倾听、感受,试著顺著某一种轨迹成为他者的身体脉络,壮大的展现出背后深藏的历史脉络。然而,当背景淡化,注意力得聚焦在个体身上,舞者的身体该如何安置呢?嘟嘟一度非常惶恐,他说:「我一直在思考,我是要变成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模仿男子气概的样子吗?还是从我自己出发,去寻找我的英雄精神呢?」
幸运的是,那不是他与布拉瑞扬唯一的一场交集,日后,布拉瑞扬持续又创作的几档作品,如《回梦Lalaksu》、《Pu’ing.找路》,嘟嘟形容当时的感受是:「我们慢慢思考脱掉文化的自己会长什么样子。」
所谓的「脱掉」,是放下过去穿戴上去的、属于他者的文化意识,且放下以后所浮现的不是一片空白,却是经过层层叠加之后,属于自己的文化底蕴。
因此,嘟嘟转而回去思考,所谓的勇士之姿,到头来不也是「人」的本质吗?
「人会做的事情我也会做,勇士的意思,也许就是在承担与接受上付出更多勇气去交换。若今天要我表现出男子气概,我大概仍然有困难;但是今天若要单纯交出我的勇气,这没问题。」
那便是他与角色心灵相通的一刻。像是走钢索的人,这端是假装扮演,另一段是成为他者,走在「扮演」与「真正成为」的那条平衡点上,嘟嘟以他的身体拿捏力度。
不必假装也不必改变,原来这就是穿上角色的感觉。
这些迷惘,在近年排练《我・我们》的时候他特别有感。
特别是在二部曲中,嘟嘟身上肩负著 SOLO 的任务,此钢索上的玄妙平衡,他得更仔细地拿捏。因为这一次,又更放下一切可想像的标签,他得舞出他自己,却又不只是自己。

答案到底在哪里?
青春大鸣大放,中年成稳内敛,《我・我们》第二部曲所展现的,便是后者的沉稳丰厚的状态。其中,舞团里又属现年 40 岁的嘟嘟,在年纪上最有机会与这主题共鸣。
可是,到底怎么样才能够舞出中年?这个问题真的难倒他了。
「布拉老师很早就跟我们说过,二部曲要呈现的是一种『关系』,且以双人舞的方式来呈现,也请编舞家王宇光、李尹樱、骆思维、林柔雯来上了好几周的双人舞课程,让我们试试看谁跟谁比较有火花。可是每次跳完,老师问我们刚刚排练时想呈现的是什么关系?亲情还是爱情,或者友情呢?我真的都回答不出来。」
想到排练的卡关期他还是有些沮丧,形容当时就像是一个无止尽的轮回,两两一组上去呈现个30分钟,结束以后紧接而来的是把抽象的身体感受具体描述出来,嘟嘟说:「老师给我们不设限的移动空间,你当然可以说是一种自由,但也肯定会是一种困难。因为当一切的答案都有可能,就等于我们可能也一直找不到正确答案在哪里。」
然而嘟嘟某天意识到,会不会「执著于答案」本身的思考,才是一个错误的方向呢?就如同舞作本身一样,作品也从未想要给予观众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是吗?连结起彼此的不是一问一答之间的往返,而是身体的力量碰撞,声音震动的传导。
这才是跳舞给予他最明确的一个领悟才对啊。
嘟嘟说:「这让我回想到,年轻的时候我常常执著于一个问题,执著到头来,就觉得『到了几岁以后』问题应该就会被解决了。可是我渐渐发现,不会欸,一个新的解答只会带出下一个疑问的发生,永远不会有把事情解决完的一天。」他深呼吸一口气,接著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寻找答案,而是直接面对所有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问题不会再是让人困惑的,而纯粹就是一种现象,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就跟舞蹈一样,布拉瑞扬期待的也是舞者从生活中找到舞动的素材。
因此,嘟嘟思绪到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闪烁著,然后——当!有一个东西被敲响了。

被筛过的金,嘟嘟的 SOLO 时间
回到前面所说的双人舞,嘟嘟透露除了双人段落之外,布拉瑞扬在发展过程中也一直在思考能够如何使两两舞作相互连结。这时候,嘟嘟的 SOLO 逐步幻化成形。
「我当初排练的双人表演没有被留下。」嘟嘟说,这是一种常态,排练过程发展中多数的东西都不会被留下,他们是被一层又一层过筛,最后留下的一点点金子,才能放在场上发亮。
其中,被好好留下的,竟是嘟嘟的个人舞作。
「虽然是 SOLO,但是我的表演不像是首部曲那样彰显个人特色,比较像是一种连结感,把关系串连得更紧密的存在。」嘟嘟说。
事实上,无论是双人或是独舞,一样都是在生活中寻找素材。
然而,舞者所谓找素材的过程,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抽象,有段时间连嘟嘟也无法理解,他说:「我常常觉得生活就已经很难很辛苦了,我还要从里面捞什么?我现在的生活就是照顾阿嬷,把屎把尿包尿布,难道我要在舞台上表演换尿布吗?」他苦笑。
不过,这样寻找的状态,也是创作过程中最让人难以自拔的时刻。
诚如他的领悟,不是寻找答案,而是直面问题。如果答案不存在,那么他面对的是什么?嘟嘟自问,并且自答:「我要面对的不是我个人本身的苦痛,而是像二部曲所要展现的,属于我们这个世代的议题是什么?我们共同看见的难关是什么?」
他于是让生活的范畴扩大,不只看见自己,更观察同辈中人,像是站在窗边凝望那样看著其他人的生活面向。并描述:「在我们这个年纪,好像多少都会有些属于自己的成就,看起来发光发热,可是回到家以后都还是有各自的难关要面对。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因各自所面对的难关,而装进了不只一种灵魂。」
既是从容与不安的集合,也是个体与众人的位置确立。这是中年才能知晓的事情,也是他交给二部曲的最终方向。
嘟嘟感受到像早年《百合恋》那样的钢索平衡位置,他不是假装另一个人,也不必全然只是自己,这个年纪的表演者,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容纳更多可能性,可以看清自己同时更加理解他人。
「同样的,也因为知道一切没有答案,反而让我更期待下一场演出。」嘟嘟说,在台东首演场过后,他们也即将在两厅院、歌剧院呈现,即便都是《我・我们》第二部曲,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会给予更多不同的能量,因为「当我站在场上之前,我允许自己只确立好一个点,其余的发展都无须赘述,那是到了现场才需要填满的工作,等我到了那里,就会明白该做什么事。」
而现在的他,只要尽己所能的凝炼那个焦点。焦点是生活,是排练的日常,也是他那个「看起来不像舞者」却持续舞动的身体,用这些能量,使那个「点」变得饱满纯粹,待上场的时候一次爆发。
(本文转载自国家两厅院官方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