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每年有著數不淸的大小表演。表演者有已成名的藝術大師,也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表演者。他們也許不很成熟,但強烈的實驗精神,卻常有出人意表的驚喜。P.S.122就是一個常有這類演出的小劇場。
在還沒進入本文之前先容我介紹一下P. S. 122。
P. S. 122是一個位於紐約市第一大道和第九街路口的小學改建而成的表演場所,它的位置是在曼哈頓下城的東方。若說西邊的格林威治村是已成名藝術家集中地,南邊的蘇活區是全紐約最昻貴的服飾區及畫廊區,東村則是正興起的藝術匯集處,它是一個聚集三敎九流、各式各樣人種的地方,地攤(眞正擺在地上)則是黑人家當往地上一擺就叫賣起來的個體戶,房租和紐約其它地方相較之下算是挺便宜的,治安不甚良好。這種很「動盪不安」的環境衝激了這區域的文化,而P. S. 122就是其中一個讓舞者和藝術工作者實現夢想和創作的地方。
P.S.122的舞台是小劇場式樣,階梯式的觀衆席放了整齊的鐵板凳,側燈則掛在三英寸右左的鐵柱上,看似不甚堅固,觀衆席前的地板則放置了許多地燈(footlight),條燈置於側燈柱旁,整個舞台沒有翼幕及天幕,空盪的舞台中央懸綁著米黃色簾幕,圍成馬蹄形狀,其右後方的簾布則下垂如窗簾般,簾布左方擺著一個白色矮櫃,上置一盆鮮花,地板中間則是由灰、綠、藍三色的方形地磚整齊交錯排列著,右側燈柱後,置放著一個一尺高的黑色方形矮桌,整個空間給人一種某個演出正要發生的感覺。
我的花園就是這樣長大的
舞台中央黃色色燈亮起揭開今晚的序幕,沒有音樂伴隨而出,舞者頭上綁著米黃色棉布如麵包師傅帽般的高帽子,上身赤膊,下身圍著同質料的蓬鬆裙子,舞者史考特.赫倫(Scott Heron)踮著腳,背對著觀衆橫走至舞台中央,纖細的身軀讓其背部的肌肉線條淸晰易讀,史氏的身體成大字形站立,雙手在身體兩側,其背濶肌隨著手部的上下,前後左右些微的運動,而牽引出擠壓、張伸、扭曲及變形,在一個背部肌肉極度擠至右側的動作後突然反彈,史氏隨著動力轉身、停住,這時史氏身體重心偏前,隨著重心的傾倒,舞者倒地做個前滾翻後,接著三角倒立;當裙子掀起蓋住舞者頭時,只見其兩腿張開,卻沒穿底褲,一根拇指粗帶著鮮綠葉子的紅蘿蔔揷在屁眼,突然間,被這一幕嚇了一跳;接著史氏兩腳做著彎曲、伸直機械性的動作,但焦點卻被吸引在那根紅蘿蔔上,過一會兒,紅蘿蔔開始晃動,觀衆的整顆心就隨著紅蘿蔔的搖晃而牽引,深怕其會掉下來,突然間,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紅蘿蔔一點一點的往上冒,開始長大變長,眞不可思議。「碰」一聲紅蘿蔔掉落在地上,全場哄堂大笑,掌聲轟然,史氏急速的撿起蘿蔔,結束第一隻作品。好奇的拿起節目單,其上面寫著:「我的花園就是這樣長大的」(This is how my garden grows。)
Tree?
史氏以1989年錄影帶作品作爲幕間小品,整部片子爲藍色系黑白影片,首先出現一片森林,接續一個人像特寫,似乎正在說些什麼,影片忽快忽慢,斑剝的顆粒不時出現,他的嘴形由〝ㄩ〞、〝ㄨ〞、〝ㄧ〞一直重覆的變化,一直到最後,出現一顆樹,觀衆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人是在說Tree(樹)。影片可以由模糊的片段來陳述整個主題,而這個過程可以隨意控制在導演的手中,是不是舞蹈也可以經過這個非具像的描述來表達整個中心槪念?「樹」是個具體的事物,在傳達上就已經出現溝通上的困難了,若是一個抽象的形容詞,那是否會產生更多的誤解和詮釋?而這些非預期性的「結果」是否會創造出更精彩的演出形式及更過癮的視覺欣賞呢?
在一下段表演中,舞者穿著粉紅色底,白色滾邊泳帽及同色系紗裙的裝扮,一開始就吸引觀衆的狂笑,上身赤膊的史氏開始震動上半身,隨著類似印度音樂的弦律開始起舞,臉上伴隨著娛悅的表情,似乩童起乩般即興演出,其動作與動作間連接非常迅速,轉換之間似乎找不到「舞句」與「舞句」間的連接詞,迅速敏捷的反應一掃前面幾條舞給人的印象──笨拙但卻有趣的舞者。他的身體和動作之間似乎可以用「轉得很硬,但卻轉的很快」來形容,最後舞者兩腳彎膝踮起,雙手平行往上,以很喜悅的笑容結束這隻作品。
這時來了一位年約六十餘歲,一百四十多公分高,胖胖圓圓的婦女,上前和其握手,似默劇表演結束時唯一的忠實觀衆(戲院管理員)上前致意般,再伸出左手握住其左手,自轉一圈,把史氏背扶出場。
這位「媽媽」頭帶高帽再次出場,不時拿下高帽向觀衆行禮致意,答謝剛才演出,出奇不意的,她把帽子丟出場外,開始繞著舞台快速奔跑,其速度之快,無與倫比,當她發現一根魔術師的杖柄放在舞台左前方,她停住,拾起,觀看後,把玩在手指之間,不失其靈活俐落,但認爲這是歲月的因素。她停住把玩杖柄,衝向右側的黑色矮桌,黃燈自天花板垂直打下,她兩手從身體兩側上升到頭頂旁成V字形仰望上蒼,似乎乞求些什麼,接著落下倒在桌上,身體成一條橫線滾落至地板。這個從床上滾到床下的事件在印象中只有孩提時期才會發生,而這常是被恥笑的原因之一,現在卻有一位可以當奶奶的人也發生了同樣的事件,同樣的過程,卻有不同邏輯的結果,史氏運用了高度的對比及反差來表達整個作品,似乎頗堪玩味。
發現肢體更多的可能性
最後一條舞,原先懸掛著的白色簾布全部放下,工作人員很仔細的檢査每一個裙角是否安置妥當,才安心離去。史氏從右後方布簾走出,地板放著一塊一公尺見方的白色墊子,粉紅色的色燈從頭頂打下,史氏穿著白襯衫,黑褲子,黑皮鞋,他停在白色墊子旁許久,接著慢步前走,約三、四步左右,停下用左腳尖頂住右鞋根脫下第一隻鞋,轉身面向後方用同樣方法脫下另一隻鞋,突然間,兩隻手從白幕下伸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把鞋子拿掉,接著史氏瘋狂亂舞,毫無章法,燈光由全滿的黃色燈接替,加上史氏的舞蹈,整個舞台飽滿,洋溢著詭異的氣氛,黃燈收,白幕背後的條燈打出藍燈,整個空間從明亮的極小空間轉至陰暗深邃的世界,史氏舉起右腳屈膝繞了三圈後,再連跳三下,像是向這混沌迷濛的世界宣吿:「我來了!但這世界只會變得更糟!」歇斯底里的舞動自己的身軀,用虎跳來當作移動的媒介,小跳來當作律動的節奏,整隻作品便在黃燈及藍燈控制下反覆進行。
沒有看到很美、很美的舞蹈,也沒瞧見很深、很深的感情,但卻發現肢體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及更多的語彙。
文字|李斌榮 舞蹈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