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枝演社所推出的新戲《春天的花蕊》,是一齣特別而實在的實驗劇,縱使有些問題値得檢討,但是金枝演社卻很實在的提出許多具體經驗,同時也讓我們看見其潛力。
金枝演社《春天的花蕊》
5月3〜7日
皇冠小劇場
由金枝演社所推出的新戲《春天的花蕊》,是一齣特別而實在的實驗劇,可愛的呈現出許多戲劇發展的可能性,令人爲之動心,導演彭雅玲提出所謂「歌仔劇場」,期望將傳統歌仔戲融進現代劇場形式,並以民俗車鼓踏的身體動作爲基礎,發展一套新肢體語言,這些方面的努力,從劇中可以看到,値得加以討論。
首先在身體動作上,確實看見如車鼓踏的以脊椎爲軸心而擺動身體的動作原型,這種身體所帶來的質感是特別能呈現柔韌婉轉而綿長的美感,對於寶釧、素貞、靑兒來說,以資表達內心的千迴百折,或柔腸掙扎的心境,是很適合的,但在劇中許多片段,對此車鼓踏動作原型的轉化與發展並沒有做好,以致除看見扭擺的身形外,意象卻模糊,不能淸楚投射出心境狀態,或引人聯想,這問題在群舞時特別明顯,如〈遊湖借傘〉、〈寫血書〉、〈鬥〉、〈勾引〉,數名演員在後舞台起方巾的身體動作,並不能讓人探知其內在情緒。
主題與段落安排可議
除身體語言未開發完成外,在編劇上也有値得討論處,整齣戲由九個段子組成,每一段都有很完整的歌仔唱段,於是易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印象,即整齣戲是由零散段子組合而成。這與導演的構想其實有段差距;彭雅玲企圖將歌仔戲唱腔的美與內容的靈活性,融入現代劇場的表演結構與形式中,但絕不想只是把好的唱段抓來擺在一起展示而已。但由於對於傳統歌仔戲段子結構,與其忠孝節義的主題內容傾向,或許在第一次接觸下,一時尚未能掌握如何更詳盡而靈活的改編,因此使演出結構,給人段落連結不順暢,好似各別獨立而未有主題貫串之感,這是編劇段落安排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編劇問題是,主題隨段落安排也呈現得不淸楚;《春天的花蕊》主要敍述三個女人的故事,以她們對於愛情的態度,來反思在生命過程中的抉擇與價値:從〈三擊掌〉中看見執著,從〈締鴛盟〉、〈暗妒〉中看見情愫的輾轉,從〈回窯〉中看見等待。諸如此類讓觀衆了解,整齣戲的主題應是很單純的,在表達對於感情的種種依戀與感動。但是,寶釧、素貞、與靑兒的故事早已爲人熟知,導演運用此素材,容易引人掉入陳舊的詮釋中;在〈回窯〉一段中問題較明顯:平貴百般試探寶釧,常見的主題內涵不外是藉寶釧之口,說出女性對生活的自主權,是一種女性主義的詮釋,另外,亦可延襲傳統內容,表現傳統女性三從四德的貞節觀而不加更動。但這兩者,都同樣令人感到主題上的沒有新意。
幸虧我們並沒聽見寶釧說出「貞節豈可輕易毀」或是「女兒身當可自做主」之類的台詞,只訴說「等待之苦,期盼愛情有好結局」的心情,在主題上單純許多,也可愛許多,沒有那麼多包袱。
但是,綜合整齣戲來看,描寫愛情的感受,也不是很淸楚的將種種可愛處一一呈現。可能在編導的手法上,對段落及題材處理,特別是對這種常被引用來解釋其他觀點的題材,要更加小心。如同歷史學常將事件分爲實體、現象、描述、史料、史籍等不同層次,導演對於素材的排比與選擇、描述與輕重,可能會導致觀衆產生不一樣的主題觀點。
乾淨的唱作加音樂段落具後現代精神
另外關於導演手法,表現在對於歌仔戲的轉化處理,彭雅玲將歌仔戲當成爲一個單獨的戲劇元素,乾淨的唱作,猶如其他劇場元素般,被安排在不同的組合順序中。如此現代劇場中,除原有的聲音、舞台設計、動作、語言外,則增加了另種音樂段落,但沒有野台戲的雜陳瑣碎,是一種具後現代精神的結合。
對於現代劇場而言,要融進歌仔戲的精華,採用這種元素化作法是一個可行的方向。但是在《春天的花蕊》中,仍有些地方値得檢討,如彭雅玲所說,歌仔戲中有許多「活套」,演員會因功力與內涵的深厚,對所要表演的題材有即興的發揮,在押韻或唱調上都拿揑適中。於是說話、動作、戲劇結構與節奏,無不呈現一定氛圍與質感;但在這齣戲中,對歌仔戲只是整體元素化而已,並沒有再細分其中動作、節奏、音韻、曲調等更細的元素,並與其他劇場元素比較,於是表演時,歌仔唱段與其他舞蹈動作,及其他聲音(如群舞時的發聲),顯得涇渭分明,這其實是所謂「死套」了。使演出有些呆板,因此或許在導演手法上能對歌仔戲諸元素做更精細的分析,並在聲音與動作、音樂的實驗上有更大的發展,不只是點到爲止而已。
縱使有這些問題値得檢討,但是金枝演社卻很實在的提出許多具體經驗,同時也看見其潛力;演員的訓練很紮實,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很好,對於日後如要更進一步完成新肢體語言(不論是否爲車鼓踏之原型)的尋找與建立,必是一個絕佳的條件。而對於歌仔戲的融合入現代劇場,元素化是成立的方向,只是在編導上都可更細緻與廣泛的發揮各元素特性。而向老藝人請益,是最佳的內涵來源,只要看「黑貓雲」在舞台上的風采就可知寶庫之博大。這些優點與演出經驗,其實才是最讓人心動處,一齣好的實驗劇,不一定有成熟的內容形式,但最可貴的是,它呈現了淸楚的實驗點,與正反兩方面的可能性,提供了成長的機會,這就是金枝演社《春天的花蕊》可愛的地方。
文字|廖抱一 劇場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