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般的古典樂迷而言,陳世興這個名字或許不是特別熟悉,但你若聽過紅螞蟻的歌、看過電影《孽子》、《海峽兩岸》、《西部來的人》以及《兩個油漆匠》的演出,那麼你對陳世興的音樂應該並不陌生。如果你是國內許多舞蹈演出與小劇場的忠實觀衆,那麼許多曾經流洩在肢體躍動間的音符,應該已經淸楚的吿訴了你,陳世興的音樂是什麼!
對許多藝術工作者而言,大自然充滿了生命的奧秘與創造的活力,從造物者手中擷取創作的靈感,是一種探索、追尋、也是一種再生。
逆流而上的音樂歷程
台北近郊的北宜路,雖不是太荒闢的山裡,確也遠離了都市的塵囂,陳世興就住在這兒,偕同妻子過著簡單的生活,日日面對窗外林間的變化,浸潤在自然中,用音符寫下一頁頁的心情。
對一般的古典樂迷而言,陳世興這個名字或許不是特別熟悉,但你若聽過紅螞蟻的歌、看過電影《孽子》、《海峽兩岸》、《西部來的人》以及《兩個油漆匠》的演出,那麼你對陳世興的音樂應該並不陌生。如果你是國內許多舞蹈演出與小劇場的忠實觀衆,那麼許多曾經流洩在肢體躍動間的音符,應該已經淸楚的吿訴了你,陳世興的音樂是什麼!
削瘦的身材、高䠷的個子,坦誠善良的微笑間帶著一抹靦腆的神情,是陳世興給人的第一印象,沒有一點想像中成名音樂家慣有的傲氣,反而在平和自然中帶著更多的謙遜,但是輕緩的語調裡,卻微微透著一股執著與倔強。一九五九年生的他,看上去仍像個大男孩,一堅持理想、堅持逐夢的大男孩。
和一般音樂創作者不太一樣的是,陳世興並非出生於音樂科班,從小也沒有學習樂器的環境,是一把吉它將他引入了音樂的大門,更帶他走上音樂創作的道路。認識陳世興的人,都知道他彈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吉他,從吉他進而跨入鍵盤及作曲的領域,與一般接受正統音樂敎育的創作者相比,這條路似乎有些「逆流而上」的味道。
看起來不太外向的陳世興,其實是一個情感豐富,個性敏感,而且心裡有很多話想要說的人。少年時代的他,成長在一個龐大的家族中,家中不僅兄弟姊妹多,一同生活的親戚更多,環境刺激得他相當早熟。學校裡學的是建築,上課時陳世興攤在桌上的卻是一本本思想性的書籍,尼采、卡繆、卡夫卡……他在字字句句間探尋著生命的意義。尋找、摸索、渴望、追求……,在這樣的過程間,他越來越發現心中的那種感覺、那股悸動,是一股說不出的力量,需要透過創作來抒發。從小就喜歡音樂的他,就這麼自然的抱起吉他,哼哼唱唱的踏出了創作的第一步。
用音樂與舞蹈、戲劇唱和
一開始,他的創作範圍仍是以一般流行音樂爲主,但是漸漸的,這些商業色彩濃重的框框已經讓他覺得越來越不能眞正地施展自己的理想,一個偶然的機會裡,一位自美國回來台灣尋找配樂的舞蹈工作者李氏敏找上了他,要他幫忙爲自己的舞作編曲,條件是:沒有酬勞,陳世興卻一口答應了。雖是初次上陣,他的作品卻在美國獲得了極大的回響與讚譽,而這個機緣更爲他開啓了往後與舞蹈、戲劇合作的另一個嶄新的空間,也是陳世興自己所謂的:一個更純淨的音樂創作空間。這些年來,國內與他合作過的舞蹈家與劇團不計其數,劉紹爐、陶馥蘭、楊榮昌、古名伸、劉淑英、楊桂娟、方圓劇場,國外日本舞踏的盧川明乃都在他創作的音符間,展現了美好的演出。
就算把「古典音樂」的範圍畫得極大,陳世興的東西也無法歸類其中,說是流行音樂,卻又全然不貼切,他的音樂在國內的音樂圈中可說是獨樹一幟,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十多年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聽到Brian Eno的音樂,陳世興忽然覺得整個人好像都開了,心靈被深深的震撼,這就是他要的聲音。原本就喜歡看哲學書籍、喜歡大自然、而且經常坐禪、思考問題的他,就這樣開始了一連串「自然音樂」的創作,一九八八年《空山靈雨》系列誕生了,五年後的《行雲》則是延續同樣風格,卻更精緻的作品。陳世興的音樂就像他的人,被包圍在一片大自然的山水風雲間,寬闊綿延,卻又有不同的起落;像是一片沉沉的色塊中,又充滿著變化的筆觸。他的基調總是平靜的、幽遠的,表現時卻又以各種不同的樣式形於其外。
與自然對話,以心靈創作
更令人驚訝的是,陳世興的生活就像他創作出來的樂聲一樣,豐富深邃卻蘊涵在一種簡單的形式之下。住在市郊的山林間,長長的玻璃窗望出去不是街景而是大自然四季的變化,他每天就站在窗前,與自然對話、與自己對話,用一種寫日記般充滿情感卻寧靜的心情,以音符記下自己的感覺。吃素、坐禪、寫曲,他以最簡單的方式經營自己的生活,一兩萬元就可以過一個月,雖然住得偏僻,出入卻仍以公車代步,因爲養不起一輛車子。這樣的路,家人親友看得心疼,外人覺得詫異,他卻走得自自然然,毫不掙扎、毫不猶豫。朋友找他作曲,只要理念契合,費用不高甚至沒有錢也沒關係,他說:旣然沒有錢,音樂就是爲自己,不去刻意迎合、去取悅什麼,心情反而單純,創作的動機也不會被太多的企圖心所矇蔽。因此雖然已經頗有名氣,他的知名度卻與收入完全不成正比,陳世興淡淡的說,自己實在不善於理財,而這樣的生活,其實已經比許多舞蹈和劇場工作者好多了。在那平靜的語調與謙和的神情下,讓人感受到支撑於背後的,是對創作炙熱的眞情,這樣的執著敎人感動。
仔細的整理一下,發現陳世興的作品眞的非常豐富,他玩過合唱團、寫過流行音樂、作過電視電影配樂、電影原聲帶,爲舞蹈、實驗劇場編曲,並跟著劇團舞團巡迴做現場演出,自己也出版過《空》、《山》、《靈》、《雨》、《行雲》以及《發現後山的藝術》六張專輯,在他的工作室中,還沒有機會發表的作品更是成箱、成堆的置放著,然而令人很難想像的是,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產量豐富的作曲家,卻從來沒有接觸過一天正式的音樂訓練,他的音符就像是一種與生具來的語彙與本能,完全在自己的摸索中塑造了出來。導演虞戡平在接觸了陳世興的音樂後,曾如獲至寶興奮的向友人表示,他找到了一個眞正有才華的年輕音樂家。日本舞踏的演出現場,音樂帶來的震撼與悸動,是每一個觀衆印象深刻的經歷。在實驗劇《伊底帕斯王》的現場表演之後,觀衆圍繞著演奏台久久不散,當時甫回台的鋼琴家黎國媛驚訝的讚道,沒想到國內也有這樣的演出。
舞台上的陳世興、音樂中的陳世興,總是完全釋放、極盡揮灑,不再有一絲羞赧,讓人相信,他天生就該走上音樂的路。
對音樂的敏銳度與感受力尤其是陳世興相當有自信而且自豪的一點,從最早期在流行音樂界開始,他就爲「紅螞蟻」擔任了唱片製作人,並慧眼獨具的爲唱片公司簽下了當時默默無聞,剛在「木船民歌比賽」露臉的歌手林強,他總是能準確的感受到音樂中眞正的生命力與原創性。
艱苦卻堅定的創作理念
然而不論在商業圈、在表演藝術圈中,礙於觀念上與現實上的困難,許多理想並不一定都能實現。有時候想想,陳世興也會感慨這條路走得眞的很寂寞,尤其在潮濕多雨的季節裡,猛然看見自己好些存放在錄音帶、DAT、磁碟片裡的作品,被霉菌毫不留情的侵蝕掉了,那種心情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悵然。但是,把這當作一種過程,把這一切看成一種學習與體驗,陳世興說「每個作品都有每個作品的生命、每個年代都有每個年代的聲音。」東西壞了、丟了,他卻仍然繼續不斷的寫下去,絲毫不讓「現在」的感覺在他的聲音中留下任何空白。
在山裡用音樂寫日記的人,不爲了什麼,只因要忠於自己創作的心情,也把想說的話寫下來,陳世興說:「台灣這些年來,社會很浮動、也很亂,尤其是都市人,忙與盲之間似乎只有一線之隔,在這樣的生活中,要找到心中平靜的那一點眞的不容易,我追求的就是生命中那種沉在最底、最基調的平靜,不是沮喪、不是憂傷,是平靜。我希望用自己的創作,在這些紛擾、忙碌中,譜出眞正的平靜,並傳達給更多人。」
文字|劉家渝 德國慕尼黑大學音樂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