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我總覺得我們跑得太快，從一九八六年以來。

當世人因爲我們不會唱歌劇或跳芭蕾或拿便池到美術館展覽而認定我們（台灣的小劇場）是不成熟的藝術時，這些年來可還是有有點水準的劇場作品（碰觸到歷史情境、美學形式、身體美學……等等議題的）總還是在這個圈圈裡出現的。

當靑年們全力以本土的議題衝撞出一條當前台灣劇場主體的大路，遠遠抛棄了那些食古不化的烏龜時，我眞的覺得台灣終於有不同於上一代價値觀的「靑年文化」要誕生了。

作爲一種靑年文化的實踐

雖然，我們仍然必須承認小劇場的小衆現象；雖然，我們仍然必須知道小劇場的不穩定性。但是，我們仍然喜好在這種靑年勇於碰撞、相聚的氛圍中發現一些大膽的嘗試。例如，不同藝術媒體之間的相互學習滲透。

〝Sampling〞，取樣。新世代的混音藝術家的絕活，以大衆熟知的素材回收利用（豬頭皮的作品中處處可見），重組旣存的語言、聲音符號，創造新的「上下文」（閱讀關係）脈絡，開發主動聆聽，背反傳統音樂所嘗試催眠的某種旋律（副歌？）的馴良過程（激情文字化、曲調化、制式化？），叫出被馴化的情感記憶，掙脫、重組，對抗宰制。

或許，也有人認爲這是一種資訊時代的新興奪權藝術，（誰曰奪權不宜？劇場導演可是從劇場明星演員手上奪了幾十年的權才克竟其功的。）將單方面吸收的資訊加以篡改寫作，去掉魅力除去意義，解碼再碼一下、又是一個衍生文本的誕生！

那麼，小劇場是否也有這種創作形態的可能性呢？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找些人一起來試看看。這就是今年第二屆的「四月，小劇場，巨星雲集，流眼油，藝術節」，簡稱「四流巨星藝術節」，開始的狂想妄念。

當然，「取樣」一直是渥克耍玩的把戲之一（九三年的《御林樣萬萬歲》就取樣了雲門薪傳、八點檔梅花三弄、卡通金銀島……等等不同的素材），但是在無法如音樂與影像取下「原音原影」的差異下，我想劇場勢必無法取樣到數十個甚或數百個素材進行改組，然後，在一種捉住「旣有大衆熟知的素材回收利用」的重點下，我們選擇了近年來成長超迅速的「漫畫」此一媒體，開始了這場小劇場新路線的實驗：「漫畫大進擊」。

《幸福的時間比》、《飛鳥之夢》、《聖堂敎父》、《白鳥麗子》、《御先祖樣萬萬歲》……等等作品將被台灣渥克、民衆劇場、Ｏ樂團、臨界點直接拿來回收利用。

非單一取樣的漫畫相關作品則有嚇嚇叫劇團的《糟飛機！嘈飛機！》〈God Bless You！〉，大劇團的《亂七八糟漫畫詩──關於生活中最無關緊要的二、三事》，和那個與民衆劇團的《亂七八糟漫畫詩──關於生活中最無關緊要的二、三事》，和那個與民衆劇團的《陌路狂魔──我便我便我急宅變》。

金枝演社《珊瑚礁上的狼》與密獵者《你的蛋跟我的蛋》、《強暴》三齣劇碼則和漫畫無關，做爲此藝術節包容並存的另一創作形態的存在。

九〇年代的小劇場室內革命

於是，無論是做爲一種分道揚鑣的「戰略」，或是一種靑年共同經驗的創作，首次以通俗文化爲創作主題，將劇場界一向的取材範圍（劇本、小說、電影……）從精緻文化的中心向通俗文化「漫畫」滲透、逃竄。都非常明顯的脫離了原先安睡在學院中的劇本劇場的範疇，與上一代對漫畫此一素材的陌生，形成強烈的世代經驗對比。

這個舉動，更明白的宣示：逐步跟著上一代步伐的劇場不再是唯一的存在，學校敎育的「知識即是權力」架構面臨著新世代「從自己身邊資訊出發重組」的劇場DIY風潮的挑戰。基本上，在第二代小劇場於解嚴前後參與街頭運動，突破「政治歸政治，藝術歸藝術。」的意識形態迷思後，現在更爲激進的一個命題便是：「生產工具的私有化」革命的來臨。

是的，在電腦普及網路盛行的今天，這並不是一個遙遠的未來，風潮所及，獨立音樂創作者的獨立壓片（CD）與小劇場創作者的逢場作戲與錄像藝術的低生產成本（相對於電影），都將明白吿示生產工具私有化的結果將使一般觀衆更容易參與作者的行列。

小劇場雖然一向就有這樣的特色，但是在這股以通俗文化爲取材或取樣，從靑年世代的共同經驗出發的力量中，勢必更快速的加快此股風潮的功用，成爲一般九〇年代小劇場的室內革命。

台灣人的新興瞬間才藝

在《天才寶貝熊》這本漫畫中有一篇獨立的八格漫畫叫作「表演1／1000秒瞬間才藝的果蠅」，畫中一滴水珠滴落水潭，在彈起水珠的瞬間有一隻果蠅抱著吉它跑來唱歌隨即飛走，水面回復平靜。

看的時候我馬上就想到小劇場，在一年87600小時之中，我們所作的，在時間上來說不正是1／87600年的瞬間才藝嗎？短暫並且微小。在這個角度上，表演漫畫也正是一種台灣人的新興瞬間才藝了，不是嗎？

於是，小劇場所特有的可能性仍然値得我們再繼續努力開發，小小的「四流巨星」會有什麼樣的功能則讓我們持久觀察。我想，藝術的可貴就在它跑得快，無論跑的好不好，只要我們冷靜思考，任何實驗無論成功與否，都會是本土劇場路線的珍貴經歷。

努力提出新的主題，刺激整體劇場環境的脈動，則是我們對「四流巨星」的深度期許。當然，這完全迥異於一般「提升文化水準」的藝術節標準答案，因爲，我們眞的一點都不在乎「一般性」的水準了，只顧向前狂奔。

 

文字｜陳梅毛  台灣渥克劇團資深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