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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注進入角色,是吳興國處理焦慮情緒的方式。(白水 攝)
特別企畫 Feature 特別企畫/登台焦慮/戲曲篇

一身本領挑戰「必然」

與舞台表演如影隨形的焦慮感,幾乎是跟著戲曲演員一齊成長的,經驗豐富與不斷鍛錬的基礎能減低焦慮的程度。即使在台前台後可能發生了影響演出情緒的突發事件,都必須在臨出場前的刹那轉移或化解。

與舞台表演如影隨形的焦慮感,幾乎是跟著戲曲演員一齊成長的,經驗豐富與不斷鍛錬的基礎能減低焦慮的程度。即使在台前台後可能發生了影響演出情緒的突發事件,都必須在臨出場前的刹那轉移或化解。

對於戲曲演員而言,每一次專業而完美的演出,背後都有長期而不爲人知的辛苦鍛鍊過程,登上舞台面對群衆的經驗,也在相當年幼懵懂時便已開始累積;與舞台表演如影隨形的焦慮感,幾乎是跟著戲曲演員一齊成長的,當昔日的劇校學生或是戲班新進逐漸粹煉出自己獨特的表演,稱雄於舞台、甚至跨行從事不同形式的演出之時,這些焦慮感的樣貌是否轉變?演員如何處理它們?實踐的經驗爲何?焦慮對於這些演員而言有著什麼意義?這些問題將透過三位專業而多元經營表演的戲曲演員──唐美雲、曹復永與吳興國──現身說法,呈顯戲曲這門綜合藝術在表演區之外,觀衆很難看到的情緒面與思考面。

甫於國家戲劇院演畢復興劇團新戲《羅生門》的曹復永與吳興國都是劇校科班生出身,打從學生時代起便需不斷地實習演出,畢業後曹復永成爲復興劇團首席小生,並留校從事敎學工作,一九九七年首度跨足歌仔戲,爲黃香蓮歌仔戲團導演《前世今生蝴蝶夢》;吳興國則與妻子林秀偉創設當代傳奇劇場,並參與現代舞與電視劇的演出;而歌仔戲女小生唐美雲則是戲劇家庭出身,少女時代(約十五、六歲)正式入班,每天日、夜兩場的即興表演爲她奠定了相當好的舞台基礎與應變能力,加入河洛歌仔戲團後大放異彩,也跨足電視歌仔戲擔任生角,除任敎於復興劇校歌仔戲科外,還在一九九七年參與電影《一隻鳥仔哮啾啾》演出,並獲得亞太影展最佳女配角提名。第三位戲曲小生的共通性在於從專業演出到兼顧多元發展的路徑,而發展過程中的焦慮也有不同的樣態與處理。

學戲階段的焦慮

相對於經驗豐富的成熟期,三位受訪者在學戲的階段都有較大的焦慮感。唐美雲第一次登台演出廟口戲時,就被班內師姐「漏氣」而當場愣在台上。這是因爲歌仔戲素無劇本,在後台準備時「戲先生」說完了戲,班內長輩們爲首度獻演的唐美雲編好歌詞讓她暗記於心中,想不到在台上,師姐突發奇想考驗唐美雲是否眞的不熟悉即興演出,一段對唱的都馬調硬是不收都馬尾,樂師聽了只好一直演奏過門音樂,剛出道的她完全楞住不能言語,直到後台長輩感覺有異而一探究竟,才趕快在幕後代唱解圍;此外,母親唐冰森女士一直擔任她的藝術指導,每台戲若有唱、做不佳之處,一下場往往馬上得接受機會敎育,因此在初學戲的三年摸索期,由於臨場經驗尙在累積,甚至有些新調會聽不懂,唐美雲的舞台焦慮是比較明顯的,而她的解決之道則是自己做演出筆記並觀察其他演員的臨場反應,從中汲取經驗與敎訓,久而久之焦慮感便因熟練而大爲減低。

曹復永與吳興國的學生時代沒有即興演出的考驗,卻必須嚴守老師的指導,倘若在台上出了錯,例如掉道具、忘詞或是走錯動作,下台免不了一頓挨揍或挨罵,還得擔負有辱老師指導的罪名,因此從準備到演出總有些不安。吳興國一九七〇年首度赴美演出,年幼的心中想到這演出有爲國爭光的嚴肅性,產生了相當興奮的感覺,在上場前這股興奮卻轉變爲另一種形式的焦慮,經歷了數場演出後才逐漸化解。

而擔任敎職的唐美雲、曹復永二人有一個共通的現象,即是看學生演出比自己演出還焦慮,當學生忘詞或忘記動作時,往往會看舞台邊或台下的老師,曹復永緊張得不得了,「恨不得上台去幫他唱」,唐美雲也是揪著心看,在旁邊拼命做筆記;在跨足其他表演領域的三位受訪者中,唐美雲與吳興國都面臨學習新肢體語言與作業方式的狀況,由於電影拍攝是一段一段跳接而且相當昻貴的,吳興國根本沒有時間感受到焦慮,馬上便要將情緒投入角色中,唐美雲的狀況也類似,但起初幾天仍感焦慮;初次擔任歌仔戲導演的曹復永則在經驗中學習到焦慮的分享,透過溝通讓演員了解他的要求與焦慮,此舉果然振奮演員,換得高品質的演出效果。

專業戲曲演員的焦慮

成爲專業表演者之後,唐、曹、吳三人都比較能處理演出的焦慮,在態度上,視焦慮爲必然的產物,經驗豐富與不斷鍛鍊的基礎已使得焦慮減到相當低的程度,即使在台前台後可能發生了影響演出情緒的突發事件,都必須在臨出場前的刹那轉移或化解,更核心的關鍵在於專業者的完美要求。高標準的自我要求是三人共通的焦慮來源,其最終的目的,就是讓觀衆看不出焦慮的存在,只看到完美的演出與自己的進步。

唐美雲的焦慮與歌仔戲的表演文化有關。歌仔戲是形式較自由的演出,外台戲時時出招、接招,考驗的是演員之間的默契。即使加入河洛之後排定本戲,對手演員的自由度還是會影響演出的情緒,許多排演時出現過的問題極可能在台上發生,因此在化妝準備時,除了默誦劇本台詞之外,也常得把握最後一點兒關鍵時刻再與演員溝通,尤其是彩排演出之後最有效,擔心的事件倘若眞的不幸在演出中發生,此時更需不落痕跡地努力救場並維持自己的水準,焦躁無濟於事,除了鎭定之外也別無他法。有一次鮮活的經驗是《皇帝.秀才.乞丐》演出中,布馬的馬頭在台上斷了,台上演員大爲緊張,最後還是有賴她悄悄地順勢溜下台處理再溜上台才恢復正常的演出情緒,而她當時其實也是相當擔心而謹愼的。

現年五十二歲的曹復永,藝齡達三十九年,演出前心扑扑直跳的焦慮也就跟了他這麼多載,因爲表演中對嗓音、肢體動作與自己是否進步總是太在意了。即使是唱了二、三十年的老戲亦如是,這份在意便造成了心理上極大的負擔,有時還會擔心自己將來因心臟病而死亡。即使已經經過數十次的排演及對角色的揣摩,面對觀衆時仍沒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如願地呈現出最好的演出,練習狀況與實際演出必然的差距也影響心理狀態,其例證之一是某回必須同時戴甩髮與紫金冠,表演甩掉冠之後甩髮的高難度動作,事前爲了勒冠帶的鬆緊度思索再三,臨場前決定請師父稍勒緊一點,結果勒得太緊,撐著演完後便當場休克;爲了克服這些焦慮,演出前他採取的是最實際的作法,包括穿上厚底到舞台上多走幾次熟悉舞台環境、默誦劇本台詞、試試服裝道具、將注意力轉移到角色身上等,通常在準備階段他都是很安靜的,靜靜地處理焦慮的心情,當臨上場前的幾分鐘便強迫自己的情緒轉入角色情緖,一上台變成了另外一人。

對於吳興國而言,演出的焦慮是比較少的,也已經自動習慣了,除非出現了特殊的緊急狀況,否則他通常深呼吸一下便上台了。一樣經過了數月的排演,演出前於後台準備中他也採取保持安靜,慢慢進入角色的方式處理情緒,而身兼劇團領導者與主要演員的身分,團員焦慮時也要想辦法安撫,當臨上場前的時刻,早期他也會如許多演員一般先默誦出場的第一句台詞,出場便成了劇中人而非自己了。除了演出水準的要求之外,要對得起所有參與者與花錢買票看戲的觀衆,也是吳興國焦慮的部分來源,解決之道是事前的反覆鍛鍊與揣摩,以及現場情緒的掌握,激發能量更高的表現來扮演好演員與公衆人物的角色。一個特殊的例子是《慾望城國》第二次演出時,周凱在前夜的調燈過程不幸摔死,加上演出中佈景吊桿意外地掉落於舞台上,團員又悲又慮,不斷有人建議他取消末場高難度的空翻動作,原想堅持演出的他,最後在厚底破裂影響穩定度的考量之下,才放棄原先設計的動作,顯然焦慮感與實踐性對吳興國而言,後者的意義更大些。

宗敎信仰與舞台焦慮

梨園職業神及其他宗敎的信仰是否有助於演員緩解表演的焦慮感,是一個饒富興味的問題。在三位受訪者中,適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其中唐美雲與曹復永持正面態度,而吳興國則較以倫理敎育的觀點來看待信仰與焦慮的問題。

梨園職業神是唐明皇,圈內稱之爲「祖師爺」,而歌仔戲奉祀的戲神是田都元帥,圈內稱「老爺」,這兩位戲神一般劇團都有崇祀,也是藝人習藝之始便熟悉、尊敬的神明。曹、唐二人都認爲假使演出前焦慮時可以拜拜戲神,心裡有個寄託會比較不焦慮,戲神也會保護他們演出順利,不出狀況。而吳興國則將戲神信仰的作用放在禮敎的層面處理,學生可由長輩對戲神的尊崇學習謙卑的態度與倫理的秩序,在演出前拜不拜戲神對演出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此外,曹、唐二人都是虔誠的佛敎徒,當演出焦慮伴隨重要場合、高難度表演或重量級觀衆而出現時,兩人會不約而同地將心靈交託宗敎,曹復永是藉由默想宗敎廣大的空間來平靜心靈,而唐美雲則在臨上場前默唸《心經》,兩人都由宗敎穩定情緒,化解或轉移了部分的焦慮。

 

特約採訪|劉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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