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次回到爵士樂壇
都帶給樂迷一些新的東西
雖然不一定是好的轉變
但也夠吊足樂迷胃口
經過八〇年代末到九〇年代這十幾年，爵士樂界一直沒有脫離靑黃不接的陰影，從不斷埋葬老大師的動作中，似乎很難讓死忠的老派爵士迷再對僅存的老樂手存有什麼多餘的期望。尤其當爵士迷們前年看到奧斯卡．彼得森（Oscar Peterson）挺著關節炎疼痛不堪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走向台上鋼琴、贏得全場起立鼓掌時， 眼眶中的淚水除了一半是被他堅忍的爵士精神感動外，有另一半恐怕是爲了爵士樂老成凋零殆盡而流。
可是還是有兩個不老頑童，不但神采奕奕一如五〇年代，更迭出新招，活躍於各爵士、藍調音樂節慶，兩個都是薩克斯風手，一是以獨奏功力稱雄舞台的喬．韓德森（Joe Handerson），其次就是「主題即興演奏」的復興大師桑尼．羅林斯（Sonny Rollins）。
師承衆咆勃大師
生於布魯克林的桑尼．羅林斯，起初學的是鋼琴，後來改學薩克斯風，早年受路易斯．喬登（Louis Jordan）影響，吹高音薩克斯風（soprano），後來在衆咆勃大師的影響下改吹次高音薩克斯風（tenor）。經過十年苦練，他於一九四九年與硬咆勃（Hard Bop）鋼琴大師巴德．鮑威爾（Bud Powell）合作灌錄唱片，爲鮑威爾的彈奏速度與跳躍音程思考才華折服，影響到他在五〇年代的「創作開竅」。這段期間是羅林斯的「學習高峰」，比一般人更幸運的是，鋼琴大師塞流尼斯．孟克（Thelonious Monk）、鼓王亞特．布萊基（Art Blakey）都曾親自指導過他，這段期間他也大量吸取各當時薩克斯風大師的演奏技巧與即興發展風格，他後來曾表示：「影響我最大的薩克斯風手莫過於査理．帕克、桑尼．史提特（Sonny Stitt）跟迪克斯特．高登（Dexter Gor-don）」。
一九五〇年開始，羅林斯與當時已經心思蠢動、不甘死待在太過講求速度、技巧的硬咆勃領域的邁爾斯．戴維士，展開合作關係。一九五一年羅林斯退出這個樂團，這是他第一次展示先退出冷靜一下，再回來就有爆炸性創作產生的「羅林斯慣性」，當一九五四年他再度回到邁爾斯樂團中，他們一起灌錄了經典《歐雷歐》Oleo，這張唱片標題取自羅林斯的同名創作單曲，在這張錄音中，他展現無與倫比的原創性，在以和弦爲即興主軸的咆勃時期，這張唱片雖然不完全脫離以和弦爲依歸的導向，但卻是當時少見的新意之作。
與流星相遇激發自創一派
在專輯《歐雷歐》後，羅林斯因爲與邁爾斯樂團相處時染上毒癮，而以少見的毅力退出爵士樂壇。直到一九五五年，另一名爵士鼓的天才麥斯．羅區（Max Roach）說服他復出，並加入他的樂團；當時麥斯．羅區因爲有小號界的奇葩克利佛．布朗（Clifford Brown）在身側而聲勢大振，這三個人的組合堪稱當時最新銳、最強悍的組合：要速度有速度，要技巧有技巧，三人又都有即興的才華，這可說是對羅林斯畢生影響最大的工作組合。
然而好景不常，天妒英才，克利佛．布朗以廿六歲的年齡死於意外車禍，當時所有爵士樂手爲之震悼，本來堪與亞特．布萊基分庭抗體的麥斯．羅區更深受打擊。而這時羅林斯腦中的創作訊號卻被克利佛的早逝激至最高點，他從一九五六年開始，持續不斷地以驚人的創造力復興了早期的「主題即興演奏」風格，完全以旋律爲軸發展即興演奏，這時期的代表作莫過於曠世巨作《薩克斯風巨人》Saxo-phone Colossus，而這張專輯中的單曲〈Blue Seven〉更驚人地展現建築原理式的獨奏橋段，令所有樂迷永難忘懷。
自此，羅林斯已儼然自成一大家，雖然他對「主題即興派」並不算創出新路，但絕對算得上是發揚光大的大功臣。他在一九五七年錄製的另一張專輯《大江西去》Way Out West則是另一張令人難忘的經典，他明亮詼諧的吹奏方式，配上鼓手謝利．孟恩（Shelly Mann）的輕巧對應，構成了這張後來被許多薩克斯風手競相學習的薩克斯風「音調範本」。這張專輯更絕的是還以當年少見的傑出類比錄音，導致後來在一九八八年以數位重製後，成爲美國《發燒天書》雜誌推崇的「爵士薩克斯風示範片」。
穿球鞋的薩克斯風不老散仙
羅林斯的個性雖然不像帕克或鮑威爾那樣瘋狂、浪擲人生，但是他的「冷靜一下，再回來」的事蹟也夠得上稱爲傳奇了；他在一九五九年時局大好之際，又悄悄離開爵士樂壇兩年，一九六二年才完全復出。一九六八年開始與大師柯川（John Coltrane）一樣對亞洲文化產生興趣，因此投入硏究印度、遠東、中國宗敎與哲學思想三年，才又回到舞台；他每一次回到爵士樂壇都帶給樂迷一些新的東西，雖然不一定是好的轉變，但也夠吊足樂迷胃口的了。
桑尼．羅林斯表演時一直喜歡在舞台上下前後走跳來去，據他的英文傳記描寫：「我不很淸楚演奏當時我在做些什麼，也不曉得到底該想些什麼，通常我不去在乎想或做些什麼……」，這實在不禁令人狐疑：到底這位主題即興代表宗師在演奏時是怎麼演奏那樣扎實、迴轉自如的旋律與音色？不會就是如他接受訪問時回答的這樣吧？但唯一可以從錄影帶中察覺的是，至少羅林斯在演奏時跑跳來去的鞋子換了，從早期的劣質皮鞋，到九〇年代穿的耐吉球鞋（這倒不是廣吿，羅林斯近三年來在各地爵士節演出都有穿這個牌子的慢跑鞋，有照片影帶爲證。）而聽過他的近期錄音《＋3》與《溫室效應》後，老爵士迷雖然不能說都會高呼過癮，但卻有種心理上的安定作用：至少我們還有桑尼老爹！
文字｜朱中愷 音樂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