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審們找尋的是一個能夠感動他們的聲音,這裡所說的感動並非一般的感動,而是當你聽到一個歌者如何利用他的先天條件,真誠地唱出歌中的感情,超越技巧的問題,卻又嚴守音樂與風格的規範之後所產生的欣慰與佩服。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留德的學生的時候,巴伐利亞電台主辦的慕尼黑音樂大賽是我必去旁聽的盛事,在那裡我有幸親眼目睹了陳必先、傑西.諾曼參賽及得獎的整個過程。陳必先當時彈奏貝多芬的觸鍵音色啓蒙了我對鋼琴演奏的欣賞標準。在聲樂方面,數屆的比賽之後,卻讓我產生了很多疑問,因爲不是每次的得獎者都能讓我心悅誠服。我不斷地自問,也去問別人,評審聽的到底是天賦還是技巧,什麼是決定性的因素。以傑西.諾曼來講,那眞是百年難逢的聲音,當然,她後來的音樂生涯證明了她是一位經得起考驗的得獎者,因爲不是每一位音樂大賽的得獎者後來都能功成名就。但對年輕的我來講,卻總認爲她的天賦讓她佔了很多便宜,誰能跟那種聲音相比?
還有一次,我認識的一位西班牙女孩也去參加比賽,她是唱花腔的,技巧沒話說,我們這些認識她的朋友都認爲她很有希望。可是,她初賽就被刷了下來。她當然無法接受,跑去詢問,得到的答覆卻是:評審認爲她僅是唱合唱團的聲音。相當殘酷的評語!然而這個女孩也學習了多年,也曾到處演出,也能正確地演唱比賽章程中指定的曲目。這樣看來,僅是聲音漂亮,技巧純熟還是不夠。那麼天賦、技巧之外,一定還有一些東西是歌者賴以取勝的,也是評審們在找尋的。
今天,三十年之後,當我聽過了無數的歌者和演唱會,也累集了一些評審經驗之後,我漸漸瞭解,也相信評審們找尋的是一個能夠感動他們的聲音,這裡所說的感動並非一般的感動,而是當你聽到一個歌者如何利用他的先天條件,眞誠地唱出歌中的感情,超越技巧的問題,卻又嚴守音樂與風格的規範之後所產生的欣慰與佩服。作爲評審,我認爲一位歌者應該唱什麼像什麼,而不是唱什麼都一樣,後者有再好的聲音和技巧,到最後都會變得乏味。怎樣才能唱什麼像什麼牽涉到對風格的瞭解,有時也需要一些想像力。
選擇適合自己的曲目
曲目的選擇也非常重要,沒有比選錯曲目更令人沮喪的了,那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每位歌者都有他的特色,也都有他先天上無法克服的限制。找出最能凸顯自己優點的歌曲需要經驗與智慧,很多人在比賽中敗下陣來常是因爲曲目不適合而無法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因此歌者應該充分瞭解自己的聲音,它的特色與限制,最美的音域在那裡,強弱的力度,張力的極限等,然後根據這些條件很客觀地選擇參費的曲目而不能太感情用事。並非好聽的歌就能討好,也並非挑戰難度高的歌就能取勝。
有時,有些比賽有它特定的目標與對象,例如歌劇新秀的選拔或是某些歌劇角色的甄選。如果是前者,評審們一定會考慮參賽者的音量、戲劇張力、年齡與潛力;考慮音量是因爲在歌劇舞台上你的聲音必須能穿越管弦樂團與合唱團,考慮年齡則是看你還是否値得栽培。此時,如你敗下陣來,並非是對你聲音和藝術修養的否定。歌劇角色的選擇,限制可能就更多了:音色、扮相、身高,甚至角色與角色之間在某種程度上的配合都在考慮之內,有時還可摻雜了指揮個人對某種音色的偏好。藝術歌曲的比賽要求又完全不一樣。參加這種有特定範圍的比賽,歌者必須要瞭解自己的特長是否符合某些規範中的條件,而不是冒然地去參加,失敗了也不知是爲什麼。知己知彼,我想是非常重要的致勝因素。
根據我的經驗,不論是小型的甄選或是國際性的比賽,評審們的評鑑標準都相當一致。第一名常常是全票通過,第二名也不會有太多異議。引起爭議的常是誰該是第三,誰該是第四。這時某些評審的主觀偏好就開始發酵了,有些人較偏重聲音,有些較偏重詮釋,有些較偏重吐字和風格的掌握,我想我應該是屬於後者。
得獎也得靠運氣
有時,得獎與否也需要一點運氣。如果你參賽那一屆剛好高手雲集,競爭激烈,得獎當然不易;相反地,如果其他參賽者程度平平,你卻如鶴立雞群,那麼你得獎是否就代表你一定是最好的呢?如果下次在某個比賽中落選是否就要怪評審不公平呢?當然有時評審也會看走眼,他們在初賽、複賽時要求嚴格,把一些有潛力的好手全部刷掉,尤其是當參賽者程度都很相近時,到決賽時已無從補救,只能從剩下來的人中選擇,這也是造成有時得獎者並非衆望所歸的原因之一。
總之,比賽得獎與否原因很多,只要我們不抱著每賽必勝的心態就不會有太多心理負擔。從正面來看,參賽的準備和過程卻非常有助於歌者的舞台生涯。首先,它訓練我們的耐力和接受壓力的程度,另外,它也是我們和其他歌者相比,測驗自己能力和水準的機會。還有一個附帶的好處,就是我們藉比賽,讓某些關鍵性的人物聽到我們的聲音;除評審外,聽衆中可能有指揮、經紀人和老師,他們之中可能有人特別欣賞你,所以,也許你沒有獲獎,卻由於某人的推薦而拿到一紙合約,展開演唱的生涯,不也是一大收獲?
文字|席慕德 聲樂家、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音樂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