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在香港」的整個計畫包括:文化政策會議、介紹德國當代思想家的講座系列、多項表演藝術、一系列視覺藝術展覽、電影、音樂、創意工業、建築工作坊、時裝工作坊、文學藝術等等。如此充滿多元、活潑及自發的文化交流藝術節,到底是否具備延續性及包容性?能引發全面思考、造就歐亞城市之間的衝擊有多大?香港人對是次活動的反響又如何?
觀乎「香港柏林當代文化節」的吉祥物──柏林熊──可愛可親地在港式茶餐廳內向大家說聲Hello,大概已明白策畫人對展示及推廣文化的普及性、鼓勵跨界別、跨文化及跨領域對話的美好動機。一個又一個交流及對話,是給任何對文化、對身分、對當下環境有提問的人,認識自己的位置、尋找城市定位的機會。
在竹節、碎石隙縫中的文化學習
「香港柏林當代文化節」分爲兩部分,第一階段的「香港在柏林」已於去年七至九月於德國柏林國際文化屋舉行,透過時裝、印刷技術、建築(及城市)和電子媒介等四大範疇去演繹「四大發明」這個主題,以「自身發明」或「再發明」爲重點。第二部分「柏林在香港」則於去年十一月在香港舉行,焦點放在柏林作爲多元文化城市現代模式的進程。在無國界的文化領域,城市就是跨國界文化的發源地,一個藝術節如何在文化、藝術教育和創意工業上與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製造一次積極而長遠的衝擊,重視的絕對 是過程與溝通,而不是最終產品的優劣。因此,各項活動中的參與和對話變得相當重要。
「柏林在香港」的整個計畫包括:文化政策會議(議題有創意工業、藝術與教育、國際文化交流)、介紹德國當代思想家的系列講座、多項表演藝術(「時.空.媒.體」柏林舞展、進念二十面體的《2001太空漫遊》、「一桌兩椅」、跨媒體表演節目「錄像圈」)、一系列視覺藝術展覽(「青年實驗藝術節」、「黑箱作業」、「QU0B0:柏林視覺藝術1989-1999」等)、電影、音樂(有傳統的柏林交響樂團、前衛的新電子實驗音樂會及聲音裝置、富民族色彩的音樂)、創意工業(包括展示會、會議)、建築工作坊、時裝工作坊、文學藝術(「花鳥誌異」詩朗誦之夜、「文化講座:兩個都市的文化與文學」、「詩的對話」)等,節目超過一百多個。然而如此充滿多元、活潑及自發的文化交流與溝通的藝術節,到底是否具備延續性及包容性?能引發全面思考、造就歐亞城市之間的衝擊有多大?再說現實點,香港人對這次活動的反響又如何?
一切得從位於金鐘海旁添馬艦的「竹亭」和「竹棚」說起。這是整個文化節的重點場地和話題,展品公開地讓觀衆任意觸摸,這種開闊的環境是思考、創作的地方,形式開放的場地與香港固有文化場地的侷促形成強烈對比。由建築師嚴迅奇主持的「竹亭」沒有了柏林的水池映照,改以大小不一的碎石連繫主要的演出和展覽場地「竹棚」。竹與石感覺強硬、頑固,主辦單位說是靈活有彈性,倒不見得;但竹的通節位、碎石間的罅隙卻是游刃有餘,如何變通、如何發掘,則正是這個文化節又或是參與者要學習的課題。踏在碎石上,腳下感受的刺激也如場內的展覽一樣尖銳、敏感。
在「青年實驗藝術節」中,印象最深刻的是Holger Link的 I love you。一部電視播放著一隻五指分開的手,另一隻手拿著刀子不停在指與指之間的隙縫插下去,手流著血的男子傳來痛苦的叫聲,卻仍繼續插下去;對照另一邊的電視機,卻有兩瓣火艷紅唇重覆地說"I Love You",令人心驚的盲目赤裸裸地擺在你眼前。
Bralavsky的Perceptionism則要觀者主動地參與。戴起一個類似燙髮器的圓罩,觀者會看到一個倒轉了的眞實,自然地,我們的獨立認知會幻想一個相應的真實,這種重構眞實的「虛擬眞實」過程,非常好玩。
Krieger的作品System #2由多個電子數據機縛在立體長方的條架上,數據機與數據機之間產生互動或干擾的震動,然而這種無休止的震動並非爲帶出科技所能發揮的功能,而是純粹展示其運用自己的操作過程而已。科技的功能如只剩「存在」,這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黑箱作業」、「一桌兩椅」及「錄像圈」
藝術節最強調延續性的活動要數「黑箱作業」、「一桌兩椅」及「錄像圈」。這幾個分別在九五、九六及九七年展開的藝術交流計畫,均運用指定的工具或形式去作爲溝通與討論的起步點。這些由香港原創的活動,靠著多國的藝術工作者、學生、老師的參與,再變化出林林總總的藝術項目。
這次的「黑箱作業」,由一組文化背景各異的柏林藝術家與香港的中、小學生進行交流實驗。數以百計約三十厘米方正的小黑箱裝置,彷彿由小型畫廊的組合而成的大畫廊,更以互動式聯網聯繫,互動創作。
「一桌兩椅」著重創作的「進行式」,強調作品的未完成性及繼續發展的空間,亦不再拘泥於源自京劇的舞台格局。跟著演出者由一個表演區走到另一個表演區。迎著大風觀賞仍未成熟的作品,感覺倒是非常賞心悅目、新鮮有趣:龍植池、Nina Fischer及Moroan el Saui的Be Supernatural,神經兮兮卻表現超級智慧;用手圈著眼睛代替顯微鏡,把對方足足望了十多分鐘的Benoit Lachambre及Rilo Chmielorz;充滿幽默感的Thomas Lehmen及松島誠,進行了一場文化身分差異比劃大賽。這一切可能都只是開端,所以把玩的空間和容量也因而擴大,演出後的創作人對談、公開座談會等可說是創作人與公衆之間更進一步的發展。
至於「錄像圈」,它是由三十二部獨立電視圍成十五米直徑的大圈,每隔三秒在一個螢幕開始播放一百二十八位創作人的短片錄像,產生不少奇異景象和視覺變化。它除了是裝置外,這次也是一個有機的互動式的實驗場地,讓歐亞的藝術家在此進行演出,也體現了不同藝術形式之間的跨界對話和實驗。
九隊舞蹈精英空運到港
「柏林在香港」各項節目的「包容性」其實都很強,但若談到其中最凌厲的作品,筆者會選進念二十面體的《2001太空漫遊》、「時.空.媒.體」柏林舞展和柏林各項前衛的音樂會。
《2001太空漫遊》甫開場,由演員阮文萍詳列一大堆有關場地及四周的環境、歷史的數字和資料,更開宗明義地表明這是一個沒有劇情和故事的演出。除了演出初段以錄像呈現香港的環境和文化外,餘下的部分主要以音樂、燈光效果及各式各樣的懸吊景片,交叉展示聲音、光影和物件本身的形式美,將每一個媒介的原有功能廢除、顚覆,還原至最純粹,非常大膽,也令人迷眩神往。正如作品所言,「媒介就是訊息」,以媒介本身去建築及發揮劇場的功能、情緒和內容,除去淨盡,抽離地引發官能反應,是閱讀劇場作品的有趣經驗。
「時.空.媒.體」柏林舞展一次將柏林的九隊舞蹈菁英空運到港,非常難得。綜觀柏林的當代舞蹈,風格均偏向簡約和超現實,並企圖以舞蹈本身的語言抽象地、冷靜地與時空發展新的形式與方向。
表演者Jo Fabian的《燈塔》挑戰觀衆對眞實的理解,玩弄聲音、影像的幻覺,其獨門自創的"alphasystem"將每個英文字母轉化爲特定的舞蹈動作,也就是說,每個動作均是字的演繹。觀者在演出的一個多小時內,當然學不到這種「外語」,感覺似是猜燈謎一樣;但其風格化的結構和節奏卻流暢地與舞台、聲音、錄像的裝置融合在一起,冷冷地,充滿深不可測的氛圍。
安娜.雨貝(Anna Huber)也是另一位有著獨特肢體語言的舞蹈家,往往能做出各種不太可能、曲折、雕塑感極重的動作。《書簡》冷靜、專注的能量在舞台上凝聚高低起伏的張力,那些手手腳腳彷彿都是有腦袋的生物,叫人全神貫注地緊盯著。雨貝與旅法台灣舞者林原上合作的《別的我》(編按),同樣也注重線條與空間的運用。在彼此探索、實驗、矛盾和融合的距離之中,「兩個我」的差異放得更大,一切都是如斯淡然,貫徹柏林舞者的特色──頭腦冷靜,獨立自主。
由德國已故著名編舞家Gerhard Bohner編排的S0S,在Herbal Theatre Berlin的兩位舞者Jutta Hell及Dieter Baumann的演繹下,生命抽象的符號與日常行爲模式結合,製造出更抽離的狹窄空間;細微和幾何的節奏與動作就像五〇年代的抽象表現主義,強調高度內省的思緒與精神性元素的藝術型態,代表的是一種態度,而不是一種風格。
說起態度,集結了柏林頂尖的實驗電子音樂、自由即興創作的演奏、聲音與媒體的裝置、傳統音樂與外來文化結合的歌曲等音樂節目,統統都指向一種態度──瘋狂的發洩、頹廢的優美、雜交的融和。音樂無疆界,這些音樂節目得到的認同度相信是最高的。再加上差不多所有音樂節目都是免費,又與時下流行的銳舞派對(rave party、clubbing)概念相輔相成,造成的衝擊可謂不少。看著一群不怕寒風的年輕人隨著音樂而手舞足蹈、高呼大叫,彷彿在音樂中找到自己曾經失落了的一點點東西;觀衆又可隨時與擦身而過的藝術家高談闊論一番,場面委實感人。
叫人更感動的是,這次城市與城市之間的文化交流計畫的發起策畫者,都是先由民間組織發動再爭取官方的支持;而參與製作的大部分人士也都是前線文化工作者,突破了香港柏林合作由官方主導的文化機制。整體的運作也不只是純粹節目的進進出出,而是眞正達到了雙向交流的文化對話,對拓展未來更多的文化交流形式及造就經濟機會,相信會是一個積極的開端,値得欣喜。
最後想談一點關於傳媒的反應。對這次文化節,傳媒有著廣泛的報導,但大都止於活動內容報導的層面,缺乏深入探討文化交流的意義和策略;當中更有冷嘲熱諷,批評宣傳不足、觀衆寥落、浪費資源,甚至「竹亭」、「竹棚」如地盤云云,聽後只覺心酸。無可否認,主辦單位的執行能力是會直接影響文化交流的實質效果,例如宣傳覆蓋範圍不足、票房不佳等等,但大衆傳播媒介的消極報導或逃避報導卻足以扼殺藝術文化與創意。似乎要以「文化立都」,香港仍甚遠矣!還待有心人繼續堅守和開拓健康的對話,擦起不同亮度與「量度」的火花。
文字|小棕 香港舞評人
編按:
《別的我》原文L'autre et moi,去年十一月曾來台演出,舞名譯爲《分身錯置》。
延伸閱讀:
關於「香港柏林當代文化節」的「香港在柏林」,詳見本刊第96期,〈藝術交流新模式〉,林冠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