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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由立陶宛搖滾歌手Andrius Mamontovas主演,凸顯了哈姆雷特的叛逆氣質。(Tommaso Lepera 攝 香港藝術節協會 提供)
香港 藝術節/香港

經營有道,隔岸可鑑

二〇〇一年香港藝術節

香港和台北的處境類似,但他們的常設機構行之有年,得到政府與財團的穩定支持,並與全球藝術經紀維持暢通網絡,促成了選擇的多樣可能。這,都是本地藝術節望洋興歎的。

香港和台北的處境類似,但他們的常設機構行之有年,得到政府與財團的穩定支持,並與全球藝術經紀維持暢通網絡,促成了選擇的多樣可能。這,都是本地藝術節望洋興歎的。

台北藝術節在去年一分爲二,一個是由原策劃單位(台北藝術協會)主導的國際藝術節,一個則是由原主辦單位(台北市政府)主導的完全回歸本土的台北藝術節。藝術節的定位與走向成爲思考與爭議的焦點:一個城市需要什麼樣的藝術節?比利時法蘭德斯藝術節藝術總監Hugo De Greef年前訪台時,在演講中分析七、八〇年代歐洲藝術節盛行的現象,指出藝術節有機會吸引政府和企業更多的支持,讓他們做一些常態運作的劇院和音樂廳爲了維持財務平衡而不敢做的冒險。大部分的藝術節都有冒險的特質,以新的藝術觀點來吸引群衆,藝術家也得以呈現平時不能表達的藝術。

藝術節在台北的功能則更複雜。在巴黎或柏林,衆多趨向殊異的公立劇院已經以國家資源維護了藝術發展的多元並進,藝術節的功能相對降低。然而在政府對文化事務較無能(美其名曰自由放任、「沒有政策是最好的文化政策」)的城市如台北,則一個綜合性藝術節一方面要滿足對高品質文化的消費需求、老少咸宜的大衆娛樂(照理說這些是常態性劇院的本務),又要夾帶引介世界潮流、促成本土藝術發展突進的目的。定位尷尬,實在是由於整體環境不健全的緣故。

香港和台北的處境類似,藝術節須從中努力掌握主流價値──是當地社會品味的主流,不見得是當前藝術探索的主流──既要涵括中外古今,又要兼顧親子娛樂和前衛實驗。但他們的常設機構行之有年,得到政府與財團(包括銀行、證券、汽車、電子、傳媒等)的穩定支持,並與全球藝術經紀維持暢通網絡,促成了選擇的多樣可能。這,都是本地藝術節望洋興歎的。到香港看藝術節,不見得是「非如此不可」,但既然香港的百老匯歌舞劇、太陽馬戲團、大河之舞都可以是誘人的觀光目標,藝術節的密集與多樣,其實還是更一舉數得的選擇。

老來俏的Buena Vista Social Club

二〇〇一年的香港藝術節,從二月七日到三月十一日,以荷蘭愛樂的華格納和馬勒開幕,香港話劇團即將接替楊世彭擔任藝術總監的毛俊輝導演的《明月何曾是兩鄕》煞尾。音樂部分,最熱門的當屬以《樂士浮生錄》老來走俏的一班古巴樂手Buena Vista Social Club,他們二月十三、十四日的兩場演出在預售期就已爆滿、十五日加演一場還供不應求;隨著主唱之一Puntillita的過世,他們的行程又滿到擠不下澳門或台灣,這是眞的値得千方百計去求去搶一張票的盛會。懷舊樂迷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娜娜Nana Mouskouri,她的演唱在三月二到四日。爵士樂的名牌則有泰納三重奏(McCoy Tyner Trio)。至於古典名牌馬友友(分別和絲路樂組、托斯卡納樂團有兩場演出)、尤里.巴施密特、以及艾默森弦樂四重奏,都是台灣常客,倒是以古樂享有盛名的弗洛里萊根樂團(Florilegium)帶來全曲布蘭登堡和巴哈清唱劇,値得注意。

就歌劇一類,也有不同面貌。古典的有洛杉磯歌劇院製作的羅西尼《仙履奇緣》,現代的有皮亞左拉的探戈歌劇《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瑪麗亞》。不見得能反映當代歌劇的革新時尚,但就音樂來說亦有可靠水準。

藝術節演出雖以國外爲主,但在傳統藝術的推動與包裝上,用心也値得借鏡。今年他們主打「紅生戲」,網羅了京、崑、粵三劇種的關公折子戲,另新編全本粵劇《曹操關羽貂蟬》,名角群集,「版本比較」,在命題上聚焦。同樣的模式見諸集結黃安源等六位二胡名家演出的《二胡百年》,儼然成爲陣容堅強的中樂盛事。

香港藝術節每年都會搞一場現場演奏的電影放映,今年端出的陣容是菲立普.格拉斯和克羅諾斯四重奏演奏、格拉斯譜曲的一九三一年版《吸血殭屍》,主演的是Bela Lugosi──看過馬丁.藍道在《艾得.伍德》片中對這位吸血鬼明星的精采模擬,怎能錯過這部本尊的代表作?

搖滾巨星與《哈姆雷特》

多了語言隔閡,戲劇的引介向來較舞蹈令人卻步,香港的選擇比台灣多,但仍以英語劇爲主。今年的大戲自倫敦搬來,由去年才來過台灣的兩個劇團:《一千零一夜》的楊維克和《馴悍記》的皇家莎士比亞劇團聯手製作的《一僕二主》──沒錯,就是表演工作坊曾經演過的《一夫二主》,一齣講求高度特技的義大利喜劇。

今年的意外驚喜是來自立陶宛的《哈姆雷特》,這齣曾在亞維農藝術節贏得盛譽的演出,充滿冰與火、酷刑與暴烈音樂的大膽意象,舞台像一座蠻荒的煉獄,徹底顛覆莎劇傳統的手法,被拿來跟柏格曼、彼得.布魯克、莫努虛金(太陽劇團導演)相提並論。導演尼高斯厄斯(Eimuntas Nekrošius)不僅在視覺上推陳出新,角色的詮釋也極爲突出,例如他的丹麥王子是由立陶宛人氣最沸的搖滾歌手Andrius Mamontovas出任,凸顯了哈姆雷特的叛逆氣質;奧菲莉亞像個不屬這殘酷世界的遊魂,最後飛身掉落冷硬的地面而非沈入水中。

繼前年新加坡主導的跨文化劇場《李爾》後,今年的《悟空》匯聚了東京、漢城、北京、香港四地的導演和演員,由日本的影法師劇團製作,演出時四種語言交錯,仰賴的是觀衆對情節的熟悉──《西遊記》在亞洲當然還是較莎士比亞更具親和力,這個實驗性合作遂得與大衆娛樂欣然交集,也讓主辦單位可以標榜「適合五歲以上觀衆欣賞」。値得一提的有飾演唐三藏的小檜山洋一,身爲日本新宿梁山泊劇團的編劇與演員,他編寫的《夜之一族》曾經來台演出;而飾演豬八戒的李鎭洲,也是香港跨足電影與劇場的傑出喜劇演員。複雜的文化、語言並陳,恰恰反映了原著四師徒來自天南地北的背景。跨文化劇場探究的是不同表演傳統的較勁與相容,非僅異國素材的移花接木而已。這種跨文化的合作牽涉技術層面甚廣,還眞要藝術節的穿針引線始易爲功。

本地的劇場除了以東西吃食對照文化差異的《明月何曾是兩鄕》,還有奠基於希臘悲劇的錄像劇場《戴奧尼修斯──二〇〇一很快樂之旅》,由陳炳釗等人領導一群年輕人從工作坊中發展自己的戲劇。

「出奇舞」:超現實暴力童話一則

跨界與跨文化嘗試不必然是藝術節的著力重點,世紀交替的諸多藝術家自己在泯除任何藝術的界線,藝術節如實反映就很可觀了。馬友友的「絲路計畫」,不就是在探究東、西方音樂和文化各種理念的交替更迭?

從「委約」的創作中最能看出主辦單位的野心。《軀體亂彈》就是一個格局雖小、卻企圖龐大的演出。三位舞者的自編自演,龔志成的現場演奏,把京劇的身段和現代舞的抽象軀體共冶一爐。梅卓燕、彭錦耀、楊志穀都是潛習京劇多年的舞者,和李寶春曾經在新舞台嘗試過的京劇舞蹈化,出發點剛好相反,成果自然會大相逕庭。彭錦耀離開舞蹈空間後,台北的舞蹈界也少了許多突梯破格的後現代趣味,《軀體亂彈》或許是重溫好夢的機會。

另一齣委約的舞作是《蘇絲黃的美麗新世界》,編舞者是香港近年最被看好的伍宇烈。蘇絲黃這個灣仔吧女跟英國畫家戀愛的故事自一九五六年寫就、一九六〇年由好萊塢拍成電影之後,就成了另一個蝴蝶夫人的迷思,不斷被香港人拿來反省西方人的東方想像和殖民情結。伍宇烈前作《操操蘇絲黃》毀譽參半,這次從頭來過,成績更勝可期。

外來舞團中,最知名的「白橡樹舞集」(本地譯爲「白橡樹舞壇」)會巡演到台灣,自然不必過港爭睹。另有一中年舞者擔綱的作品,是以崔斯坦與依索德爲題材的《愛慾焚心》,編舞和演出的是維也納國際舞蹈節的藝術總監伊斯梅爾.伊沃,和斯圖加特芭蕾的前任總監瑪茜.海蒂。兩位舞者歲月經霜的軀體自富魅力,但死纏不休的雙人舞也可能燒盡觀衆的激情。對年輕觀衆來說,澳洲「出奇舞」(Chunky Move)演出的《出位檔案》顯然更饒新意。檔案中兩支舞,一支以超現實暴力漫畫風格翻新小紅帽童話,一支以無比怪異的動作邏輯摹寫網路世界。看來現代舞要能追上搖頭舞的迷幻境域,才能抓住人心──或者更重要的,抓住這個不斷散佚迷失的荒涼世界。

藝術節要抓住的是什麼呢?擁有最多資源、最大自由的執行與判斷,藝術行政光做個消極角色就已經功德無量,將已有的菜色搭配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也可以是一個充滿想像力與開創性的角色,讓不同的文化領域碰撞出全新的火花。香港藝術節請來過羅伯.威爾森、羅伯.勒帕許、日本的Dumb Type劇團,也委約碧娜.鮑許創作過全新的舞作,的確令人欣羨香港觀衆和藝術家的眼福。回到這個問題: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藝術節呢?還是只需要一張港台來回機票就夠了?

 

文字|鴻鴻  導演、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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