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編造出「馳馬荒原、斷瓦頹垣」裡這些在「蠻荒世界裡得勢的女人」,而其實,「她們並不是一般人幻想中的『野玫瑰」」。可想見中國評劇院這些芳齡不過四十的年輕演員,如何賣力詮釋女性的陰柔、 風騷、巧媚與真情;只不過在嗩吶、板胡和梆子的擊奏下,可有多少觀衆聽得出那女性潛藏的怨苦和壓迫呢?
紅劇場主辦,中國評劇院演出
國家戲劇院
7月5日 晩場《秦香蓮》
7月6日 晚場《花為媒》
7月7日 午場折子戲專場
晚場《楊乃武與小白菜》
7月8日 晚場《大腳皇后》
7月9日 晚場《捲蓆筒》
7月10日 晚場《祥林嫂》
7月11日 晚場《全本玉堂春》
7月12日 晚場《全本白兔記》
7月13日 晚場《貶官記》
7月14日 午場《全本竇娥冤》
晚場《楊三姐告狀》
「評劇」這個始自百年前清宣統年間的地方劇種,本來叫做「唐山落子」。它的脾性跟台灣歌仔戲非常相近,既是從民間歌舞(「秧歌」)演變而來,由雙人彩扮,對歌對舞,並汲取皮影、鼓書和地方曲調「蓮花落」,音樂性質也是向板腔體過渡的型態;而且也從小戲開始仿效大劇種的程式動作,不受嚴格的程式規範,動作較為自由。它的劇目大略有百餘種,大部分來自小戲,或影卷、梆子的劇本;另外還根據民間現實生活、時事新聞、古今傳奇和歷史小說等改編而成。
歌仔戲曾經在清末與日據時代遭到禁止與打壓,卻因此找到新的轉折與生命,與對岸的「都馬調」會合,也衍展出蠻勁有力的「胡撇仔戲」。同樣地,「評劇」也曾在清光緒年間受清政府禁令影響,使得「評劇」各班社處於癱瘓狀態;然而河北唐山的一個「慶春社」,為了讓「蹦蹦戲」(評劇的俗稱)在城市裡站穩腳跟,於是仿照大戲模式全面改造,大量汲取梆子板式和鑼鼓,到了民國初年,不但創作、移植、改編的劇目大增,同時也健全了表演行當、唱腔板式和伴奏體制。直到中共建國,因為一九四九年左右一陣陣的「百花齊放」運動,許多深具「評劇」淵源的地方縣市便組建了許多評劇表演團體,例如瀋陽、哈爾濱、河北石家莊、北平、天津等地,自此評劇一躍成為大陸相當普遍民俗的大劇種,地位直逼京劇。
「評劇」所有的演唱、對白,都是以北京話(京片子)為基礎,而且曲調優美、親和力強,無論南腔北調,觀衆都聽得、看得一清二楚。早年「評劇」還被稱為「蹦蹦戲」(原音為「半班戲」,因為動員的演職員佔尋常戲班的半數而已。)和落子的時候,最為人熟知的就是一些所謂的「粉戲」,官話叫「淫戲」;代表劇目有《桃花庵》、《珍珠衫》、《絨花計》、《武松與潘金蓮》和《馬寡婦開店》等等。一九三五、三七年左右,大批評劇名角由關外轉移關內表演,而其中以白玉霜赴上海演出,最為轟動。著名的戲曲作家歐陽予倩,為她編寫了《武松與潘金蓮》,而戲劇家洪琛則為她編了《閻婆惜》。白玉霜濃郁豔麗的唱腔和酥軟的吐字聲韻,風靡當年的南北戲迷,因此她的表演被稱為「白派」。撰寫了《馬寡婦開店》的「評劇」劇作家成兆才──被戲劇學者貢敏比美為「川劇的魏明倫」和「西方戲劇的莎士比亞」,因為從小在戲班裡打滾,憑著自己的天分,編出了近百齣評劇劇目;後來他根據天津時事寫出了《楊三姐告狀》,不但奠定了評劇地位,一九六二年經中國評劇院改編演出,還一舉捧紅了新鳳霞(本名為楊淑敏)。而新鳳霞嗓音甜潤,融會琴書(以琴為伴奏的說唱曲藝)、墜子(河南地方說唱曲藝的一種)、京戲等各家優長,其流利的演唱花腔被稱為「疙瘩腔」,其表演則被譽為「新派」。
評劇這種一口京片韻白的表演藝術,基本上都是男人寫的劇本,也都為了取悅舞台底下的男人;所有的美貌俗艷,都得穿上閃亮亮的「裙擺」,讓男人在暗地裡觀賞他們要女人擺出來的姿態,女角兒們嗲聲嗲氣拼著鼻音,拋起媚眼來唱,她們敞開胸前的衣扣,露出紅透的肌膚,換來台底下混雜著高潮的喝采。後來紅遍上海的白玉霜在現實生活裡為了逃婚,連夜趁著上戲離開了她熱愛的戲劇;當晚,白玉霜的養女李再雯,頂替了養母的角色,以「小白玉霜」之名,獨立挑班演出全本《玉堂春》與《秦香蓮》。一九五三年,中國評劇院推出行當俱全的《秦香蓮》,開拓了評劇劇目的格局,也使得小白玉霜一炮而紅,甚至影響各地劇院紛紛移植改編,北京京劇院也推出張君秋、馬連良、譚富英、裘盛戎的改編版本,使其成為京劇最重要的劇目之一。
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起,在那個枉顧人倫的時代裡,小白玉霜被活活批鬥打死,新鳳霞因此重度傷殘,三十多年不能重上舞台,上樓、下樓都要靠人背扶(註1)。不識字的新鳳霞,一度唱紅了當時新編的劇碼《楊三姐告狀》;這齣戲講的是一個貧女嫁入豪門,卻被沒良心的富家子弟害死,全靠妹妹楊三姐一告省城衙門、二告縣府、三告天津警察署才得了清白伸了冤。女人要靠男人的權勢財力才有生活的出路,如果倒楣斷送了自己的性命,還得靠父權下的法律,才有救贖。少了掌聲的新鳳霞,從寫作裡獲得依靠;只靠著一隻能動的右手,新鳳霞在她退休的時間裡,完成了兩百萬字的著作。
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
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
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
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惘惘的威脅。(註2)
儘管有舞台上的風月迷媚,我們還是忘不了當年張愛玲記下的這筆感覺;也許一望望不盡古往今來這些戲台上的青衣花旦,因為刺激,因為慾望,我們編造出「馳馬荒原、斷瓦頹垣」裡這些在「蠻荒世界裡得勢的女人」,而其實,「她們並不是一般人幻想中的『野玫瑰』」。在這次中國評劇院帶來的十二齣劇碼裡,可以想見這些芳齡不過四十的年輕演員,如何賣力詮釋女性的陰柔、風騷、巧媚與眞情;只不過在嗩吶、板胡和梆子的擊奏下,可有多少觀衆聽得出那女性潛藏的怨苦和壓迫呢?
註:
1.新鳳霞於一九五一年與香港文人吳祖光結婚,當年文化大革命時,吳祖光被下放北大荒,有位女性高幹逼迫她離棄吳,新鳳霞以「王寶釧」之喻明志,反遭迫害;一九八八年四月新鳳霞因腦溢血逝世。
2.本文節錄自張愛玲為其作品《傳奇》再版所寫的自序,在此感謝中央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周慧玲提供全文。
參考資料來源:
《紅劇場月報》與大陸「河北之窗-民俗藝術」網站
(本刊編輯 傅裕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