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位歌者,尤其是東方歌者,我們一定要知道各種歐洲聲樂學派的存在,才不會產生很多無謂的疑惑,也會有較多的機會做適當的選擇與調適。理想的聲音應該是多樣性的,應該能夠自由進出不同的語言,不受技巧的限制。
唱歌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等你因爲自己的興趣,或是親朋好友對你歌聲的讚美,而正式拜師學唱時,麻煩就開始了。首先是那一些你從來沒有聽過的詞彙,甚麼共鳴啦,焦點啦,位置啦,呼吸啦,支持啦,等等。等你學了一兩年,把這些名詞好像搞通了,突然,又有人說:怎麼你唱義大利文和德文聽起來都一樣?怎麼你連中文都唱不清楚啦?怎麼你們學美聲唱法的,唱歌好像很吃力的樣子?於是你再接再厲,繼續奮鬥。終於,你吐字清晰了,呼吸也運用自如了,卻又聽人說你唱甚麼都一樣,不知何爲風格。於是,你又再開始反省檢討,也開始懷念那一段毫無拘束,隨時可以高歌的日子。最近,有一位學生說,她的媽媽問她,怎麼進了音樂系,反而不唱歌了?我突然想到,我的母親當年也說過同樣的話。在那段沒有太多消遣的日子裡,我的歌聲也許是她繁忙家務中的安慰,但我進了音樂系後,就很少在家中開口了。因爲歌唱突然變得很複雜了,是要有很多相對配合的條件才能做的事。是眞應該這樣的嗎?也許這就是從業餘進入專業必經的過程吧!然而,這個過程,有人走得容易,有人走得辛苦,有人還可能把原本飽滿甜美的聲音給走丢了,全看你的領悟力,你的警覺性,還有你碰到甚麼樣的老師。
不同的語言導引出相異的聲樂技巧
最近我還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國內現在舉辦大師講座的風氣很盛,「聲樂家協會」也舉辦了很多次。如果講座內容是以詮釋爲主,問題還不大,因爲詮釋的可能性很多,個人主觀的看法應該被接受,而且還可以互相磋商、啓發;但如果牽涉到聲樂技巧的示範,那就比較麻煩了。雖然主講者都是有來頭的人,有的是名師,有的是國際歌唱家,但他們在技巧上的示範常常是極端相反的。有的在講到聲音位置時,只有一句話「向後,向後,再向後!」另一位卻堅持向前的焦點,因此不斷地說:「向前,向前!」談到呼吸方法時則更是南轅北轍:一位唱得很好的男低音,認爲腹部要向外推,示範時,唱得越高,越用力,他的腹部就越大、越向外推;另一位卻認爲應該「向内,向內收縮」。在聽了這些大師講座後,不但初學者困惑,連一向沒有問題的歌者也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搞錯!
其實這都是各種不同聲樂教學流派惹的禍。聲樂教學有派別嗎?當然有。由於文化背景、語言、音樂風格的不同,每一個國家或民族都有他們認爲最美的、理想的音色,及最能表達他們語言之美的聲音。爲了達到這種理想的音色,各國就發展出不同的技巧,形成了他們不同的教學傳統。因此,聲樂的流派和語言及演唱風格是互爲因果的。歐洲聲樂流派主要是英、法、德、義四大派,美國一位很有名的聲樂教授理查.米勒(Richard Miller,1926〜),在他一九七七年出版的硏究報告(English, French, German and Italian Techniques of Singing:A Study in National Tonal Preferences and How They Relate to Functional Efficiency,The Scarecrow Press,Inc. N. J. 1977)中,就對這四大教學傳統做了非常仔細、深入的研究,它們的方法、特色與利弊,還有它們和民族理想音色的關係。米勒認爲當任何一個學派將其民族特色過度誇張地執行或堅持時,常會間接限制了歌者成功地表達另一學派曲目的可能性。例如,有些歌者在其國內相當受歡迎,卻無法揚名國際;有些歌者雖能揚名國際,卻只限定某些曲目。這都和學派有點關係。越是成功的歌者,其學派的色彩越不明顯,其聲樂技巧也越容易被廣泛接受。
熟悉流派才能自由進出不同的語言
有時,某些學派的特殊觀念和音色,常常成爲演唱另一派曲目的殺手。並非歌者沒有聲音,而是他的聲樂技巧已經把他訓練到只能唱某一類的作品。當然,如果你是某一學派的佼佼者,譬如說你是唱巴赫的專家,那麼不唱,或是不能唱義大利寫實主義的歌劇,也無所謂。像帕華洛帝、卡瑞拉斯就不碰德文作品。最怕就是你不自知,當你已被訓練到只能唱威爾第、浦契尼、馬司卡尼等義大利寫實主義的東西時,在技巧上,想要演唱莫札特或其他曲目,可能已不得其門而入了。
因此,作爲一位歌者,尤其是東方歌者,我們一定要知道各種歐洲聲樂學派的存在,才不會產生很多無謂的疑惑,也會有較多的機會做適當的選擇與調適。理想的聲音應該是多樣性的,應該能夠自由進出不同的語言,不受技巧的限制。
說到技巧,不禁又想到另一件有趣的事。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在電視或錄影帶上,近距離看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哥演唱時,他的舌頭總是捲起來的,唱得越高,捲得越緊。這在一般聲樂教學理論裡是一大忌。每一位聲樂老師都會告訴你,舌頭要放平、放鬆。但舌頭的位置似乎並沒有妨礙到多明哥的歌唱生涯。所以,技巧是沒有定律的,一切因人而異,其在教學上的細節,値得我們探討。
文字|席慕德 聲樂家、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音樂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