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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極限挑戰的身體 (蔡世偉 攝)
舞蹈 評論/舞蹈

向極限挑戰的身體

紐約史翠柏舞團《衝!動!──行動英雄》

史翠柏的舞蹈追求真實、不經美化的純動作──在人體發生撞擊或挑戰不可能的剎那所迸發的精力與美感。這種反渲染、反情緒、反敘事與角色的舞蹈可以追溯至六〇、七〇年代後現代舞的許多實驗。但不同的是,當時芮娜等編舞家努力要呈現的是一般人的身體,而史翠柏追求的則是超人的身體。

史翠柏的舞蹈追求真實、不經美化的純動作──在人體發生撞擊或挑戰不可能的剎那所迸發的精力與美感。這種反渲染、反情緒、反敘事與角色的舞蹈可以追溯至六〇、七〇年代後現代舞的許多實驗。但不同的是,當時芮娜等編舞家努力要呈現的是一般人的身體,而史翠柏追求的則是超人的身體。

紐約史翠柏舞團《衝!動!──行動英雄》

4月19、20日

台北新舞臺

頂著一頭龐克黑髮、一身黑色皮衣、再加上一副黑框的新潮眼鏡,這就是來自紐約、今年五十二歲的編舞家依莉莎白.史翠柏(Elizabeth Streb)。而就算在紐約,史翠柏也是個異數,二十多年來不斷有人質疑,她的作品到底算不算舞蹈?不過只要瞭解美國自六〇年代以來後現代舞發展的人便知道,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如果薇又.芮娜(Yvonne Rainer)在一九六三年將一群人變換不同隊形連績跑步七分鐘稱爲舞蹈(We Shall Run),如果崔莎.布朗(Trisha Brown)在一九七〇年前後讓舞者藉各種裝備在高樓外牆垂直著身體走路,來製造視覺錯覺,也是一種舞蹈的話,那麼對於史翠柏的舞者撞壁、攀牆、正面朝下自高處跌落、衝破玻璃、在彈簧墊上彈上跳下等「舞蹈」動作,我們還有什麼好疑問的?從芮娜、布朗到史翠柏,這群舞蹈的「科學家」們以實驗的精神,探究動作的可能與舞蹈的眞義。正因這些行動女人勇敢地開疆闢土,我們才能擁有如今這般遼闊的現代舞天空。

讓觀衆感受地心引力

史翠柏舞團此次來台的作品《衝!動!行動英雄》Streb Go—Action Heroes包含了過去的一些經典段落,如舞者以類似跳火圈之姿直接衝破一面玻璃的〈衝破〉Break Thru,以及一連串向近代史上的特技表演家致敬的行動演出。舞台的背幕投射著那些行動英雄的黑白影像,而舞台上則是史翠柏編排的呼應他們英勇事蹟的特技舞蹈。

開頭的〈昇降〉Rise and Fall即充分展現了史翠柏舞團的特色。緩緩上昇的鷹架上數名舞者陸續以橫向、面朝下的姿態墜地。待鐵架達到最高點時,只剩下一名男舞者,他作勢要跳,但隨即止住。觀衆心想這應只是噱頭吧!那麼高,跳下來可不得了。未料就在下一刻,他縱身躍下,自一、二層樓的高度直接面朝下掉落地板;不但毫髮未傷,且身體的姿勢在急速降落的過程裡保持紋風不動。史翠柏說她的舞蹈不要掩飾地心引力(或重力)的存在,她要觀衆明確地感受物理空間裡那些看不見的力量之作用。這樣的企圖心在〈零組件/火燄〉Kit of Parts/Blaze一幕裡又得到驚險的驗證。一名舞者手持一長條沉甸甸的木板在舞台上旋轉,離心力的作用讓這動作顯得十分危險。其他的舞者從旁邊一一進入這旋轉木條的暴風半徑,在木條即將當面砸中的一刻,或縮身閃避、或以一小截木板擋住這橫掃而來的「致命一擊」。這些英勇的舞者們不僅要躲避木條的重量加上離心力的威力,還要精準地控制自己移動的速度,以免跟其他的舞者在如此驚險的情況下發生「致命」的相撞。

追求超人的身體

史翠柏的舞蹈追求眞實、不經美化的純動作(pure movement)──在人體發生撞擊或挑戰不可能的刹那所迸發的精力與美感。這種反渲染、反情緒、反敘事與角色的舞蹈可以追溯至六〇、七〇年代後現代舞的許多實驗。但不同的是,當時芮娜等編舞家努力要呈現的是一般人的身體(everyday body),而史翠柏追求的則是超人的身體(super body)。「一般人的身體」呼應的是反越戰、爭人權的時代所倡導的民主、平等的精神──專業舞者與非專業舞者間的平等、觀衆與表演者間的平等;而史翠柏舞者「超人的身體」則反映了視覺媒體當道的年代,當電視與電影充滿著炫人的聲光特效之際,舞蹈也要竭盡所能地將肢體推到極限,才能滿足這一代觀衆對感官經驗的胃口。跟電影裡的特技演員一樣,史翠柏舞者以高速撞牆、從高處墜地、以肉體刺穿玻璃;但不同的是,他們沒有鏡頭剪接的幫忙,有的只是事先精準的計算、不斷的演練、和無所懼的勇氣。

儘管史翠柏的舞作不談象徵指涉,也不講動作本身以外的意義;但在某些時刻的某些景象,卻讓觀者不禁產生心理或情緒的聯想。一九九五年史翠柏舞團在布魯克林橋墩裡的演出中,有一段一名舞者困在一個小木箱的舞蹈。透過透明玻璃的一面,觀衆看到舞者如何在侷促的空間裡蜷縮著身體試圖移動。這教人想起在擁擠的都會裡,人們所擁有的空間(包括心理和物理的空間)是如此地狹小。而類似的景象在這次台北的演出被推到極致。〈蠕動〉Squirm—幕中,多名舞者擠進一個狹長的玻璃箱,在這堆滿人體、幾無縫隙的空間裡,一名男舞者從箱底鑽入,然後極困難地將他的身體從其他的舞者與玻璃間擠過。當他完成這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後,又循原路擠回箱底消失。在這幾近密閉的空間裡,舞者們的體熱與呼吸讓玻璃充滿了霧氣。雖說這一幕的靈感來自傳奇魔術師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的表演 ──他總有辦法在手銬腳鐐的捆綁下從灌滿水的箱子中逃脫出來。但在史翠柏將水換成人體後,這種人跟人之間毫無空隙、近乎窒息的壓迫感受,很難教人不做任何心理的聯想。

不講任何抽象的語言,史翠柏喜歡用她的舞蹈擁抱群衆。記得筆者曾在她位於布魯克林區的排練場看過一次非正式演出:臨街的空間大門敞開;舞者演出時,附近的小孩跑進跑出,還跟舞者們在彈簧墊上跳上跳下。而另一次布魯克林橋墩中的正式表演,兩名舞者身體綁著攀岩用的彈性吊帶,在偌大高聳的牆壁上翩然起舞;當他們飛過觀衆的頭頂之際,豆大的汗珠串串滴落在引頸仰望的觀衆身上,這是筆者在紐約經歷過最美的舞蹈片刻之—。或許下次史翠柏舞團再來時,捨棄鏡框舞台,找個空曠的空間,讓台灣觀衆看看他們怎麼「飛」吧!

 

文字|陳雅萍 美國紐約大學表演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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