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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於傳統,辯證傳統 (林鑠齊 攝)
舞蹈 評論/舞蹈

源於傳統,辯證傳統

印度香卓里卡舞團《肉身/慾.火》

香卓里卡將婆羅達納天近乎炫技的肢體開發,轉成了對身體的自我觀照,連帶引發哲學省思。例如《肉身/慾.火》初始,女舞者長段獨舞在靜極緩慢的動作中,舞者與自己的身體何等接近!在現場的樂器與歌手吟哦聲中,時間的流程更為清晰,舞者的生命與亙古循環的時間同時開展。

香卓里卡將婆羅達納天近乎炫技的肢體開發,轉成了對身體的自我觀照,連帶引發哲學省思。例如《肉身/慾.火》初始,女舞者長段獨舞在靜極緩慢的動作中,舞者與自己的身體何等接近!在現場的樂器與歌手吟哦聲中,時間的流程更為清晰,舞者的生命與亙古循環的時間同時開展。

印度香卓里卡舞團《肉身/慾.火》

4月26、27日

台北新舞臺

對於對印度舞蹈生態不甚熟悉的台灣觀衆,尤其在無緣長期瞭解其在政治性議題上的主張及對男女平權及人權議題關注的抽離情況下,此次印度重量級編舞家香卓里卡(Chandralekha)二〇〇一年的作品《肉身/慾.火》,怕極易讓觀者在其簡約的非傳統形式之下,感到迷失。或許在感性觀看的主觀之外,一點知性的加入,會幫助閱讀。

叛離老祖宗 尋覓新女性

香卓里卡在舞蹈中所叛離、革命的對象,是印度八種傳統舞蹈形式中最古老、也對印度文化影響最劇的一支:婆羅達納天(Bharata-Natyam);“Bha-”意指「表現」,“-ra-”爲「旋律」,“-ta”爲「節奏」,而“Natyam”則爲「舞蹈」。爲服務其最初的寺廟崇拜功能,衍生出了一套繁複而僵化的表演方法與內容架構,在西元前四千年Sage Bharata的手卷Natya Shastra中均有完整的定義。傳統的婆羅達納天的三大構成元素:“Nritta”、“Nritya”、“Natya”,分別爲不具含義的肢體技巧,加入口白、裝扮與情緒的表現手法,以及戲劇元素。爲呈現“Nritta”中所強調的肢體節奏及造成的純粹美感,單於Natya Shastra中記載的手、足、身驅綜合變化便有一〇八種,細部的足勢及身體、手部的變化亦各超過百種。而爲確切運用到身體各部動作且加以規範,更依細膩程度把身體分爲:「頭、手、胸、腰、臀、腿」、「肩、臂、肚、大腿、膝」、「視線、眉、眼皮、眼球、頰、鼻、牙肉、下唇、齒、舌、下巴、臉」等三部分,唯有能完美地統合身體各部,才是成功的婆羅達納天舞者。

而在長達兩個半到三個小時的完整婆羅達納天演出中,通常八段中的頭、尾四段都只是無義的、合節拍的舞技表演,而中段則安排女子表明對君主或神明無盡付出的愛。綜觀全劇均在宣揚奉獻、大愛及和平共存等這類崇高的主旨。有趣的是Shastra中對女主角載明的分類,竟全依女子與愛人的互動而定;如「以夫爲傲的女人」、「等著愛人歸來的女人」或「因好辯而導致愛人離去」的女人。換言之,若無男人,在婆羅達納天中女人是不存在的。婆羅達納天這些先天的限制以及在女性呈現(presentation)上的問題,加上後期婆羅達納天女舞者在男性注視(male gaze)下淪爲感官角色的低落,造成了香卓里卡意圖顚覆的政治企圖,以及在女性議題上的強烈關注。

動靜觀瞻中 時間與女身並存

但是香卓里卡畢竟是保留了婆羅達納天中的部分精髓使之變成優點,其一便是對身體的強調,只是她將婆羅達納天近乎炫技的肢體開發,轉成了對身體的自我觀照,連帶引發哲學省思。例如《肉身/慾.火》初始,女舞者長段獨舞在靜極緩慢的動作中,舞者與自己的身體何等接近!在肢體收納成富含印度哲理的三角形的有限空間中,舞者怡然眼觀從身後繞出的手掌,手似也在回視她。印度古老舞蹈論述 Abhinaya Darpanam( the Mirror of the Gesture)中所描述的「眼隨手走、腦隨眼走、心隨腦走;心之所在,即存在(being)之眞諦」的哲學,在此具體而微。人/肉身時而省視自己,時而對週身宇宙穹蒼仰望,然多是不動聲色的自我關照。在現場的樂器與歌手吟哦聲中,時間的流程更爲清晰,舞者的生命與亙古循環的時間同時開展;在此不只女性的獨立獲得了定義,時間亦得到了演繹,兩種“being”並存。

香卓里卡對形式的顚覆是打破了單一的印度傳統模式,其對「融合」的秉持,或許與其擔心sexuality(性)、sensuality(感官)與spirituality(精神)任一的單獨強調都會導致基本教義傾向(fundamentalist)而引發暴力的信念如出一轍。於是我們看到Kalari等各家武術的訓練讓舞者的身體在傳統的清靈之外,多了一分現代的質量感;男女舞者難度甚高的一貫徐緩動作,是瑜珈在柔軟度訓練之外,呼吸控制的進一步實踐,若一心期待舞台上的舞者動作帶動觀者,是會失望的,「沈潛」在此變成最大的挑戰與能量的來源;而不時出現的對稱肢體開展,如傳說中展翅的禽或浮雕上的神祇,也呼應著印度信仰中的對稱哲學。

逼視男女議題 鼓舞平等對話

在男女議題上,香卓里卡的女舞者一身反傳統的清淡裝束裡,勾勒清晰的眼神灼灼,與其說是傳統舞蹈中的「眉目傳情」,不如說是現代女子的大膽逼視,或許就是最好的提綱。此作認眞呈現女人可以怡然自持、可以以創造力量令男人頂禮膜拜、也可以與男人美好交合而臻天地和諧。這樣的觀點誠然在現今的兩性觀中顯出其保守性,但香卓里卡成功地做到了以其舞蹈直接有效地傳遞其強烈的信念,便是一大鼓舞。如以兩人倒立的足部糾纏與適切紅光照射,在極緩、抒情的步調中傳達印度舞中難見的露骨性愛描寫。兩人交合後,相襯的鼓聲有了間奏開展對話的空間,兩人首次相向,在眼底看到了對方;香卓里卡在這裡認爲此時男女才有了對話的可能。而後兩人雙腿交錯而坐合璧,貼頰望向觀衆,好似在向一個亂世展示和平的可能。而後女昂然接受男子的膜拜,男人自其胯下爬過,良久不敢與其同高;直至吟哦聲變得戲劇感強烈,音樂也變得快板有如舞曲,兩人對仗一陣,於緩慢中逐成一均等交陣,直至燈漸暗至最初的紫藍光。幽冥中,兩人歇止,一般高。這是一個有敘事的舞,也是一個有任務的舞。香卓里卡在國際間以其批判的能量與創新的形式享譽,她的辯證思考使之在舞蹈古老的國度中散發著迷人的韻致;她做到了,也爲我們揭示了舞蹈的另一項可能。

 

文字|鄒之牧 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藝術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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