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接觸即興的編舞者在相同的空間裡展演,
就觀賞者的心態而言,看比爾楊的作品有觀摩意味;
而對古名伸這位「自己人」的要求,恐怕就多一點了。
古名伸舞團、比爾楊舞團「塗鴉」
2001年11月16〜18日
台北士敏廳
「接觸即興」受到東方禪學及合氣道極大影響,在舞者的身體與媒介「接觸」之後所產生的動作「即興」,觸覺的敏銳及身體當下的反應構成了舞台視覺最重要的畫面,身體律動的過程是吸引觀衆的焦點。創作者發想一個主題,要欣賞者看台上進行了些什麼,成爲這類型舞蹈的特質,但數個過程串連出來的結果,也是台下在乎的一環。
由比爾楊舞團和古名伸共同推出的節目「塗鴉」,兩個都做接觸即興的編舞者在相同的空間裡展現不一樣的舞蹈風貌,就觀賞者的心態而言,看比爾楊(Bill Young)的作品有觀摩意味;而對古名伸這位「自己人」的要求,恐怕就多一點了。
比爾楊:擅長用身體說故事
「塗鴉」上半場是比爾楊的Give me your hand及Bent兩支舞作,前者浪漫且劇場張力大;後者速度感十足而舞蹈性強。Give me your hand是去年才在紐約發表的男女雙人舞,舞蹈一開始,男女舞者前後疊坐在舞台前,在冷調燈光的設計下,兩人接而不觸,先點出現代都會男女因生活緊張而呈現關係疏離的主題。隨著燈光變化,將舞台分割成不同的表演區,兩人的關係與互動也逐漸演化到靈魂相遇而永恆的結局。
比爾楊試圖在Give me your hand中,拉近藝術與生活的落差,不僅舞蹈服裝取材日常生活,就連行走坐臥等日常動作都搬上舞台,肢體線條與動作語彙不是表現重點,但在男女舞者身體接觸後反應的動作中,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動能起伏的過程,此外,與舞蹈主題緊密連結的心理情緒也能夠展現在舞台上。燈光設計在此舞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它不僅活化表演空間,也在作品的起承轉合間強化劇場張力,觀衆在欣賞舞者身體互動過程的同時,也宛如看一場由創作者安排的電影。
Bent則是一支回歸肢體的作品,雖然舞蹈表現一個「凝聚能量」的簡單主題,創作者卻能夠從主題中延伸出各式各樣的肢體風貌。在舞蹈結構上,從序曲的獨舞、三人舞、雙人舞、群舞到三組雙人舞交錯的群舞場面,表演空間運用多樣化。這支舞作純粹以動作組合爲骨架,比爾楊透過舞者肢體力量表現、速度感和空間的互動,傳達能量聚集的編舞初衷,以及動作的原形,無論是獨舞或群舞,「聚能」的意象符號式地陸續出現在舞台上,使舞蹈契合主題。除了舞台空間的調度之外,舞者們既能發揮動作隨興的舞蹈特質,彼此又能在良好的默契下精準地掌控空間和速度的變化。
古名伸:演得太多、舞得太少
古名伸在下半場自編自舞《我和我自己的影子》,這支獨舞結合了影像及遙控小汽車,凸顯劇場表演形式的特質。作品開始於舞台天幕牆二樓近似公寓陽台的表演區,身穿白紗襯裙的舞者在一段通俗又逗趣的舞蹈後,沿著事先安排的粗繩索下到平面舞台,接著在舞台前狂亂舞動肢體。到這個段落爲止,古名伸的表演像默劇,又不完全默劇,觀衆還在等待表演者接下來要玩什麼把戲?
當舞者的衣飾由白紗裙換上紅花洋裝時,影像表演也跟著進場,「我和我自己的影子」的主題逐漸浮現,「影子」在山林小徑不斷追尋終點(或者出口),而舞台上的「我」則透過簡單的動作或者日常生活行徑與影像相呼應。這段表演很難看出具體的舞蹈形式,創作者爲了傳達影像和內心想表達的意念,某種程度犧牲了舞蹈,動作的時間和型態,自然且實際,舞台表演在這裡只是生活的某一部分。
在舞台上與遙控小汽車共舞是不錯的創意,從意象上來看,遙控車彷彿是自己的影子,卻也像脫了本體的另一個我,隱喻意味濃厚。就舞蹈而言,這段人車的互動像段雙人舞,車輪如人的肢體,每一次的變化都表徵人體動作的各種姿態,趣味十足。
舞蹈尾聲是一段自嘲生命荒謬的表演,舞者將台前區倒滿沙,營造沙灘的景象,再換上泳裝、太陽眼鏡等夏日海邊裝扮,配合著打在沙區上的水紋和浪聲,觀衆看到的又是一段默劇式的表演。落幕前,躺在沙區上的舞者與水中身影在身體移(滾)動間,形成分分合合的畫面,「我」和「我自己的影子」隨著潮起潮落,雙雙消失在沙灘裡。
即興是古名伸作品重要的特質,她過去的舞作,無論是結構或非結構的動作,舞台上即興的成分不小。再加上她擅長以一個主題延伸出不同的肢體語彙,透過速度、節奏和舞台空間的運用,表現她獨舞內心情緒的特色,舞作自然富劇場形式。然而,這種由肢體營造出來的劇場張力,在去年的《非愛情故事》就有所轉變,影像等多媒體視覺設計成爲舞蹈營造劇場效果的助力。但雖然加了肢體以外的元素,肢體表演的本質仍然存在,這點從動畫上的肢體變化還表現出舞蹈形式可以看出端倪。
在《我和我自己的影子》裡,卻一改古名伸過去肢體中富含劇場張力的特質,完全抽離肢體動作的線條和形式,甚至於跳脫幾何邏輯的思考方式;在影像的結合下,反而有太多寫實的意涵,忽略肢體在藝術舞台上的抽象元素,「演」得太多,讓人失去觀「舞」的樂趣。儘管舞台表演過程是創作者表現的重頭戲,但兼顧身體律動的質與貌才能爲整場演出劃下完美句點。
文字|王凌莉 新聞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