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舞蹈空間舞團與雲門舞集二團分別推出針對兒童觀眾、適合親子觀賞的作品,有趣的是,舞蹈空間的《史派德奇遇記之八腳伶娜》與雲門二團的《波波歷險記》,雖然前者的發想源於芭蕾,後者的靈感來自《小王子》,卻同樣都以主角的歷險(冒險、探險)過程為經,鋪陳故事的發展。對於兒童(或成人觀眾),究竟歷險(adventure)扮演何種角色?發揮何等功效?作者李信瑩以西方(英國為主)兒童文學中的探險故事為起點,論述其歷史、文類,提供讀者與觀眾進一步的參考。
雲門舞集2
《波波歷險記》
11月7~9日
台北市親子劇場
探險(adventure)故事可能是最簡單的幻想文學的原型,它不但存在於所有的文化中,且能吸引各年齡層及階層的讀者(尤其是男性),以下筆者將概述西方(英國為主)兒童文學中的探險故事,探究其歷史背景、文類及二十世紀後的新發展,最後並就性別問題簡略討論。
精采冒險故事吸引兒童
探險故事最早發展於歐洲中世紀的騎士故事(romance),例如中世紀英國傳說中的羅賓漢(Robin Hoods)(註1)似乎是英國兒童最早接觸的探險故事形式。
到了十八世紀,教育較前普及,更多兒童有能力閱讀,兒童對於探險故事的興趣也大增,他們不僅閱讀一般廉價刊物 (chapbook)(註2)中所流傳的探險傳奇,也開始轉向原先寫給成人讀者的狄佛(Daniel Defoe)之《魯賓遜漂流記》(1719)以及史威佛特(Jonathan Swift)的《格列佛遊記》(1726)。前者原本是關於基督教神意的故事,而後者則為政治諷刺文學,但這兩本著作均被兒童視為船難及海上冒險的精采探險故事。
十九世紀初(1814年)英國的史考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1881-1932)寫出他第一本歷史小說(historical romance)Waverley,史考特顯示精采的探險故事不一定要發生在無人的荒涼小島上,故事背景設在遙遠的過去也一樣刺激。史考特的許多小說擁有相當多且熱情的兒童讀者,而他小說的成功也有助於歷史小說文類的形成、建立。稍晚在大西洋對岸的美國小說家庫伯(James Fenimore Cooper,1789-1851)也跟隨史考特的成功榜樣寫下《拓荒者》(The Pioneers,1823),在描寫美國同胞和危敵與天險奮鬥的冒險過程中,庫伯發現將故事行動置於北美具異國風味而陌生的邊界當中的文學價值。
狄佛、史考特爵士及庫伯的探險故事原非刻意為兒童讀者所寫,但他們的作品均廣為兒童讀者所閱讀。許多同時期的作家也開始效法這些成功模式,積極為年輕讀者提供相同類型的探險故事。
探險故事激發愛國意識
讀者對探險故事的喜愛與英帝國的開始擴張同時發生,此時英國正從拿破崙戰爭中興起成為新興武力及海上勢力,並逐漸向外擴展版圖。十八世紀末英國的克里夫將軍在印度(註3)及吳爾夫將軍於法屬加拿大魁北克(註4)的勳績,刺激了年輕男孩對探險故事的胃口;而近期尼爾森司令在海上對抗拿破崙的勝利(註5)及威靈頓公爵於滑鐵盧一役之勝(註6)更為讀者的愛國熱情加溫。因此探險故事的廣受歡迎,就某種層次而言,其內容與形式可視為愛國意識,以及民眾對十九世紀英帝國迅速擴張的關注之表現。
馬亞艦長(Captain Frederick Marryat,1792-1848)在建立兒童探險故事的普遍性及形式上扮演決定性的角色。馬亞在歷經顯赫的軍艦生涯後,成為極受歡迎的海上冒險故事作家。一八四七年馬亞出版他的最佳作品《新林之子》The Children of the New Forest,這本歷史小說描述四個於英國內戰後成為孤兒的貝佛利小孩的冒險經過。
合理的不平凡 男孩蛻變成英雄
歷險文類最重要的特色,在於其將「可能性」(the sense of probable)及「不可思議」(the extraordinary)兩種元素巧妙融合。故事中的事件若過於平凡,則無法帶給讀者新奇刺激的經驗,但一連串完全不平凡的情節也難以令讀者信服,因而在歷險小說中,不論是處理船難的題材或是壯烈的戰爭場面,不平凡事件的發生總是必須從其他事件自然地開展開來,如此才容易贏得讀者信賴。比如海格(H. Rider Haggard,1856-1925)的《所羅門王的寶藏》(King Solomon's Mines, 1885)所描述的不平常的事件,均是由作者精心設計地由一步導向另一步,而敘事者低調的自我介紹、敘事者關於非洲動植物生態的偽博學註腳 (quasi-scholarly footnotes)以及敘事者不願大聲宣揚自己在尋寶中所扮演的角色,在在都增加小說寫實的錯覺。作者在處理一連串完全不平凡的事件的開展是漸進且有技巧的,如此讀者才不致無法相信。
小說中的可能性通常可藉由選擇一平凡且可被讀者認同的鄰家男孩(通常來自體面卻非富裕之家庭)當主角達成。故事剛開始通常藉由描寫年輕主角的小型危機來顯示其勇氣,例如家庭的危機(可能是父母的死亡或家道中落),使年輕主角因而離開家鄉,並開始其漫長而危險的旅程,或尋找親人,或至他方另覓財富。
歷險故事的背景通常是讀者不熟悉且具異國風情的地方。背景若設於英國境內則集中於偏遠地區如新林區(the New Forest)或是蘇格蘭高地;但主角的旅程通常會將他帶向更遙遠的地方,有時是越洋至歐陸之戰場,更常於非洲沙漠、加拿大之荒煙雪地或南美的熱帶叢林。這些不尋常且危險的地點不僅增加故事的戲劇張力,作者也往往更象徵性地加強使其成為主角必須克服之道德兩難。
故事主角在旅途中通常會有忠實伴侶相隨。伴侶多以類似父親的角色出現,如馬亞的《新林之子》中的老僕人阿彌特(Jacob Armitage);有時則為友善、諳當地語言且熟知地方風俗的當地人,如《魯賓遜漂流記》的星期五(Man Friday)。故事主角雖然在許多方面均平凡無奇,卻往往擁有一些特點,而能在旅程中彰顯出特殊價值。
隨著旅程開展,主角也會不斷遭遇阻撓其遠征(the Quest)的困難與紛爭,如船難、遭受食人族侵犯、背叛等。在海格的《阿倫.夸特曼》(Allen Quartermain, 1887)一書中,主角乘獨木舟溯湍危溪水而下,將傳教士的女兒由綁匪手中救回,卻被沖入火山岩下,自螃蟹怪攻擊中逃出,最後被捲入內戰。故事由一連串小危機逐漸發展為最終高潮,而高潮通常是對抗嗜血敵人的慘烈征戰。
通常主角會存活至最終,並獲致財富與榮耀為報償。不單是傳統的圓滿結局(conventional 'happy ending'),另外,作者似乎透過主角的不尋常經歷,讓主角在一連串艱辛的試煉中存活,並由此過程中發現自我真正的價值等情節,而獲得象徵性的證明。在金斯頓(Kingston)的《東方海上》(In the Eastern Seas, 1871)和史帝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綁票》(Kidnapped,1886)(註7)中,年輕主角通常會發現家庭的真相和自己的身世。不過,最常發生的結局是主角滿載財富而歸,受鄉里熱情歡迎,有時還娶得嬌妻。
意識形態與價值觀的展現
十九世紀中葉後,宗教訓示的內容已不似從前充斥於探險小說中;不過探險小說作者仍以教育其年輕讀者邁向忠誠、勇氣及真誠為己任,作品仍不出維多利亞時代放任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範疇,所描寫的社會也仍充滿階級及性別的區分歧異。女孩偶爾扮演探險中的附帶角色,有時也有女性探險小說作者,如安寶曼(Anne Bowman,1801-1890)。不過探險小說這一文類於十九世紀大抵仍為男性價值觀的天下。
這一文類中最重要的特點為其對英帝國的信仰,即認同英帝國於海外殖民的合法性,和其認為英帝國是和諧正義無可挑戰的準則的設想。偶爾有像馬亞般的作者會討論帝國的制度,但大多數十九世紀探險小說的作者僅是不假思索地接受英帝國的價值觀。
探險小說廣泛使用制式情節及老套角色,當中採用了許多傳統民間故事及童話的結構。波普(Propp,俄國結構主義者)就告訴我們許多俄國民間故事中所含的元素亦可在如《傑克巨人》Jack the Giant Killer等西歐故事中找到。在這些故事中通常有一年輕主角,靠同伴的幫助、具魔力的贈物(如一只戒指),離家、表現功蹟、最後凱旋而歸。
坎貝爾(Joseph Campell)也於《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一書中主張這些虛實相雜、以主角遠征為敘事與完滿結局的元素,與希臘和其他古老文明的神話有許多相似之處,由於它們表現了埋藏於意識行為下的恐懼與慾望,而仍具有相當的影響力。貝特含(Bruno Bettelheim)也在《魔法之用》The Use of Enchantment一書中為民俗故事及童話的精神價值力辯。
將探險敘事架構於一熟悉的原型上還有許多好處。年輕讀者在閱讀時,如認出熟悉的故事可能會大受鼓舞;同時,也可經由欣賞或學習不同作者如何變化既有公式或運用公式來表達個人想像力,而獲得美學上的滿足。
科技新發展 冒險故事轉型
二十世紀初科學與技術的大幅進步,對男孩探險小說的發展有巨大的影響力。汽車的發明、飛行器的快速進展、齊柏林一九○○年的飛船,以及布列席亞(Louis Blériot,法國飛行員,1872-1936)於一九○九年飛越英吉海峽均開始影響探險小說的內容。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發生,戰機轟炸、砲彈襲擊與飛行英雄的出現都加速這些發展。
從此,飛行故事以其既定公式化、能使用最新飛行技術的年輕英雄,加上與敵人的衝突情節,不論戰時與否,開始成為探險小說中一個重要的次文類。
然而,第一、二次世界大戰對探險小說的影響不只在其內容。前所未見的死傷人數明顯地影響到社會對戰爭的態度,而世界各地的戰禍也使許多人開始對英帝國的優越性存疑。許多因素,如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的興起,加上收音機與電視的普及,使世界連成地球村,而一九四七年以後英帝國的瓦解,在在都導致一度充滿十九世紀探險小說中自信且霸道的英帝國意識衰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迷惘、多元、民主的人文主義,尋求新的故事型態。
一九三○年代的飛行故事取代了上個世紀的海上探險故事,現在又被未來太空科幻冒險記給取代。雖然部分探險小說已漸漸以社會寫實及微妙心理層面的描繪,來取代民俗故事中年輕英雄遠征的公式,但此公式並非完全式微。昔爾(Douglas Hill)的《戰神星球》(Planet of the Warlord,1981)即描寫主角帶著其女伴,乘太空梭橫越星際,尋找並擊斃毀滅主角星球的戰神。
二十世紀末女性作家重要性的增加與近年來探險小說中女性主角的地位提升亦反映英國社會的改變。現代探險小說已不再只是充滿維多利亞時代的自信、帝國主義及男性價值;小說中陸續出現關於種族、環保及政治自由的議題。雖然探險行為的機會仍在,但西方社會不斷地在快速演進,無可避免地探險小說也應該適時反映時代的變化。
特約撰述|李信瑩
註:
1.專門打劫諾曼 (Norman) 貴族、劫貧濟富、擅長射箭的俠盜。
2.小販所售的廉價故事書、歌謠或刊物等。
3.Robert Clive, 1st Baron Clive of Plassey (1725-74), British general and colonial administrator; known as Clive of India. In 1757 he recaptured Calcutta, following the Black Hole incident, and gained control of Bengal. He served as governor of Bengal 1765-7, but was implicated in the East India company's corruption scandals and committed suicide.
4.James Wolfe (1827-59), British general. One of the leaders of the expedition sent to seize French Canada, he commanded the attack on the French capital, Quebec (1759). He was fatally wounded while leading his troops to victory on the Plains of Abraham, the scene of the battle which led to British control of Canada.
5.Horatio Viscount Nelson, Duke of Bronte (1758-1805), British admiral. Nelson became a national hero as a result of his victories at sea in the Napolieonic Wars, especially the Battle of Trafalgar, in which he was mortally wounded.
6.Arthur Wellesley Wellington, 1st Duke of (1769-1852), British soldier and Tory statesman, Prime Minister 1828-30 and 1834; known as the Iron of Duke. He served as commander of the British forces in the Peninsular War (1808-14) and in 1815 defeated Napoleon at the Battle of Waterloo, so ending the Napoleonic Wars.
7.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94), Scottish novelist, poet, and travel writer. Stevenson made his name with the adventure story Treasure Island (1883). Other notable works: 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 and Kidnapped (both 1886).
從《小王子》出發,刻劃奇幻之旅─關於《波波歷險記》
雲門舞集2首次為親子觀眾製作的《波波歷險記》,是藝術總監羅曼菲帶領全團伙伴腦力激盪而成的作品。笑稱自己唯一讀過的「類兒童」作品就是《小王子》,羅曼菲即以《小王子》的故事為基礎,架構出《波波歷險記》的主軸。
故事從主角「波波」的飛行船掉落在蛋蛋星球開始,而後展開一連串的奇幻之旅。蛋頭國王、TuTu姊姊、HiHi哥哥變成波波的好朋友,波波想家,但少了飛行船,波波有家歸不得,只有大小朋友們能幫助波波回家。有別於其他兒童劇團的作品,雲門舞集2的特色與強項自然在於舞蹈,因此,隨著故事的進行,羅曼菲經原編舞者同意,選取了三段由不同編舞者發表過的舞作(註),重新編排整理,並邀請布拉瑞揚針對電玩遊戲編作了一段〈電玩@武.com〉,融入故事。同時,借雲門舞蹈教室厚植的經驗,《波波歷險記》強調律動、節奏、呼吸,以及台上台下的互動。
對於如何營造出一個奇幻星球景觀,給予觀眾豐富想像的視覺空間,此次負責舞台燈光技術統籌的陳建彰說,燈光與道具會是設計的重點。由於這是舞團第一次嘗試兒童舞作,在參考國內外作品的做法之後,他選擇以黑光效果來營造舞段之間串場的奇幻之感。「在黑光畫面中,空間的前後與深淺不易顯出,視覺上具有平面動畫的效果。」陳建彰說,而四段舞作的燈光,也朝兒童較易接受的方向設計,呈現較為明亮、多彩,開場與結束是兩大重頭戲,開場將有滿天星光,甚至有流星劃過的設計,結束時將有汽球自(未售票的)觀眾席二樓飛向鏡框舞台,象徵波波返回地球。
「這次道具幾乎都是手工自製,技術難度很高。」陳建彰笑說,比如蛋蛋星球的蛋,羅曼菲希望是「活的」,能跳、能跑、能滾動,還能有不倒翁的本事,於是他與道具設計製作便挖空心思,試驗各種技術,設法完成創作者的奇思異想。(楊莉玲)
註:
這三段舞作分別是:俞秀青的〈穿越〉、伍國柱的〈前進,又後退〉與查爾斯‧莫頓(Charles Moulton)的〈傳球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