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小說家費茲傑羅,到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與村上龍,在他們的筆下,爵士樂或成為一個時代的氛圍表徵,或成為多元指涉的意境形容語,讓許多讀者為了深入作品,進而愛上爵士樂,不過,如果沒有讀得懂其間微言大意的讀者,小說家又怎麼會讓爵士樂成為小說的關鍵字呢?
討論爵士樂與文學,也許有人會直接聯想到發明了「爵士年代(Jazz Age)」一詞,被稱為代表爵士年代精神(在文學的討論上,指的是一九二○年代)的小說家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他不像另一位美國小說家詹姆士‧鮑德溫(James Baldwin),鮑德溫經常直接引用與音樂相關的人事物做為小說場景,特別是藍調和爵士樂。而對費茲傑羅來說,爵士時代這個名詞,或者爵士樂這種音樂型態,象徵的意義遠遠高於實際音樂上的指涉。
費茲傑羅─《大亨小傳》
《浮華爵士年代》
《幻滅爵士年代》
以往費茲傑羅的作品集,中譯並不完整,只有《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一譯《了不起的蓋茨比》)比較常見。最近有出版社印行了他的短篇小說選,共有兩集,中文書名取得好,分別是《浮華爵士年代》跟《幻滅爵士年代》,浮華與幻滅這兩個概念,在他的筆下起伏交織,舞台上的剎那燦爛、曲終人散的寂寥,那一切的純真、夢想與格格不入,經常帶給人一種無以名之的淡淡悲哀。
與其他音樂型態比較起來,爵士樂與文學的連結,在歌詞這個部分較為欠缺,爵士歌手經常演唱標準曲,所謂「標準曲」(Standards),指的是傳唱多年,有很多爵士樂手翻唱、演奏過的曲子,類似中文所說的經典老歌。既是老歌,就是時間久遠的作品,多少總是和演唱當下的環境有些距離,而且許多標準曲原是百老匯音樂劇的歌曲,硬算成爵士樂,好像也說之不通。當然,歌詞寫得精采的爵士樂還是所在多有,像是描述美國南方黑人慘受私刑的〈奇異的果實〉“Strange Fruit”、描繪主人翁看遍人生百態的〈華麗人生〉“Lush Life”等等,只是比起搖滾、嘻哈,爵士的歌詞創作實在弱了不只一籌。
村上春樹─《爵士群像》
《爵士群像二》
本地的文學創作中,和爵士樂相關的非常罕見,我想,這是有原因的。
先問個問題,台灣歷史上銷售最佳的爵士樂書籍,作者是誰?
答案是村上春樹,那本書是他跟插畫家和田誠合作推出的《爵士群像》,村上還親自幫新力唱片選曲出爵士樂精選輯,當年推出之時,頗多書迷熱烈搶購,銷售之熱烈,大約台灣其他所有爵士書籍,不管是本地創作還是翻譯,全部加起來都沒他多。隔了數年之後的續集《爵士群像二》,銷售也很不錯。
村上青年時期曾經在東京開過一家爵士咖啡廳(日本人稱作「爵士喫茶」的那種小店),本身就是位熱心的爵士樂迷,他經常在小說中拿音樂典故當形容詞,比如說「這咖啡廳的氣氛,就像是McCoy Tyner在彈鋼琴。」、「只在腦子裡想像自己正在喝威士忌的情景,在清潔而安靜的酒吧……低沈的聲音播放著MJQ(現代爵士四重奏)的“Vendome”」、或者乾脆就拿巴西作曲大師卡洛斯‧裘賓(Carlos Jobim)的名曲“The Girl From Ipanema”當題材寫個短篇。村上的小說吸引了無數讀者,也吸引了許多讀者狂熱地聆聽他作品中提及的音樂。
村上書中頻頻出現的樂手、歌曲的名字,固然是作者炫耀博學的氣氛營造,但是也說明了一件事:他的讀者,至少一部分讀者能夠準確地感受到這些音樂典故的微言大義,而並不了解來龍去脈的人,至少也有個「這很厲害。」(或者這很假仙)的感覺。假設村上自身對音樂的愛好和了解都不變,但是日本變成某種音樂沙漠,沒有任何聽搖滾、爵士的風氣,實在很難相信他會寫:「耶穌死了,約翰藍儂也死了」這樣的句子!
什麼樣的讀者,才有什麼樣的作者。
村上龍─《你根本不懂愛》
日本的另一位作家村上龍的小說《你根本不懂愛》,則像是一則詭譎的爵士樂神話,歌名本身就是一首爵士樂的標準曲曲名,這本書裡,用四十首左右的標準曲作為串場工具,以村上龍所認知的歌曲意義作為每一個短篇的基調,串聯出一個神祕的爵士樂酒吧。這四十首歌曲,代表了村上龍對爵士樂的看法,更重要的,也等於是村上龍用爵士樂歌曲來描繪他心中的世界。
兩位村上的作品,都常有眾多的音樂典故,這一點,不論是他們要鎖定特殊族群聽眾,還是作者要懷想自己聽音樂的往日經驗,或者是要炫耀博學、品味,至少,他們的作品算得上是叫好又叫座,這一點,也說明了他們的讀者很能夠接受這一套,而且,從村上春樹的例子看來,他的推薦還能夠讓台灣和日本的讀者心甘情願地開始欣賞爵士樂,這是在是令人既慚愧又佩服啊!
文字|蘇重 音樂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