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宮誘逃》到《魔笛》,正是在莫札特人生的最後十年內完成的,這十年也剛好就是他定居維也納的十年。在這十年間,他完成了許多風華璀璨的作品,他的人生又同時發生了什麼,伴隨著他完成這些傳世歌劇呢?
十八世紀後半葉,維也納居住人口是薩爾茲堡的十二倍,瑪麗亞‧泰瑞莎女皇(Maria Theresia)與大兒子約瑟夫二世(Joseph II)共同執政,輸了幾場戰役後,泰瑞莎女皇決心改革。一七八○年約瑟夫二世獨立執政,延續泰瑞莎女皇量入為出的政策,他認為錢就要花在刀口上,寧願在社會與醫療機構上下功夫,讓每一分錢起最大效用,宴會排場、慶典、娛樂能免就免;皇帝都如此,下面的王公貴族那有不跟進的道理。看似合理且造福百姓的政策,對文化活動卻是一大傷害,音樂家們的收入也隨之減少。
維也納在十八世紀內人口遽增,原因不在生育繁多(即使皇帝相當致力於衛生問題,預防接種的觀念也已出現,還是阻止不了嬰兒早夭的現象。)人口增加主要來自外來移民,約瑟夫二世允許各個宗教都能申請在維也納建立聚會所,再加上他致力於改善貿易往來情形、縮減逆差…等,使維也納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個「輕工業」城:維也納在當時以蠶絲加工、印刷、出版及磁器出名,直到現在,奧地利仍以其精緻的郵票印製及瓷器製作聞名。
約瑟夫二世很熱愛歌劇,因此不論他怎麼貫徹節簡原則,還是支持戲劇活動;更何況,在沒有電視的年代,還有什麼媒體比戲劇更具「洗腦」的功能?他認為在舞台上演的一切應該示範良好的社會風氣,人民耳濡目染下成為有教養的人。相較於受維也納人歡迎的法式喜歌劇與義大利歌劇,德式歌唱劇傳統(deutsche Singspiel)到那兒去了?希望推動德語,建立一個德語國家的約瑟夫二世,決定要製作一系列的德式歌唱劇,其中包括了莫札特的歌劇《後宮誘逃》Die Entführung aus dem Serail。
和大主教撕破臉 展開獨立作曲家生涯
莫札特接受這部歌劇委任時,他才剛定居維也納四個月,而且尚未從薩爾茲堡宮廷管風琴手職務卸任,他試著透過大主教的管家(大主教同時也是薩爾茲堡的侯爵,同時管理宗教與市務)婉轉地提出離職的意願,不知道是大主教裝傻,還是管家不願傳達,離職的事就像爛乒乓球局一樣,雙方都忙著發球,直到大主教發出最後通碟,要他馬上動身回去。某日,大主教與莫札特在維也納街頭巧遇,主教:「你還沒回去呀?」「往薩爾茲堡的馬車客滿了」,這話雖然是事實,但聽在主教耳裡卻像是個爛藉口,臉上微露不悅,莫札特問:「請問您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我一點都不想跟像你這樣的小鬼有什麼牽扯」「我也不想跟你有關係!」,就這樣,莫札特就當自己被掃地出門了。對此事,莫札特完全不覺得糟糕,反而鬆了口氣,再也不用讓人命定自己的每一天。
當離職的事越演越烈時,莫札特再也不能以職務身分住在大主教的處所,他搬進維也納的韋伯家,就是在這段時間他認識了康斯坦絲(Constanze Weber)。莫札特的父親反對這段婚姻,對他來說,這家人見利忘義,再說,他希望兒子能成為一個風度合宜的紳士,這家人不在意禮儀風範,對兒子不是件好事。莫札特與父親書信往返好幾回,就為周旋這事。《後宮誘逃》首演後,兩人在聖史帝芬大教堂(Stephansdom)舉行婚禮,父親沒有出席。自此,莫札特與父親雖然仍舊保持書信往來,但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從現在起,他真的靠自己立足於世界。父親過世時,莫札特正在忙歌劇《唐.喬望尼》Don Giovanni,他沒有見到最後一面,也沒回去參加葬禮。
手稿看出個性與習慣?
歌劇《費加洛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手稿,除了在德國國家圖書館(Deutschen Staatbibliothek)中的第一冊(第一、二幕)和在波蘭克拉高椏基隆能圖書館(Jagiellinen – Bibliothek in Krakau)的第二冊(第三、四幕)外,還可以在許多其他圖書館找到手稿片段或是草稿。從這部歌劇手稿中發現,莫札特把其中一首原來只有兩頁的小二重唱抽出,改寫成四頁。這件事表示,莫札特也會修改、擬定大綱與草稿,如同他在這部歌劇所做的一樣。有些音樂學者認為莫札特寫曲子是一筆到底的說法,應該不可信。
提到手稿,在一張可能是一七八二╱八三寫的小步舞曲手稿上,發現大量的數字,這些數字是帳單和成等比級數的數字1、2、4、8…,大概是有人跟莫札特講了一個眾所皆知、有關西洋棋盤的印度傳說。某人幫國王做事,要求計算報酬的方法是,棋盤第一格一粒麥、第二格兩粒、第三個四粒……以此類推,六十四個累計最後會得到一個二十位數,令人無法想像的數字。某些數學不好,無法相信的人會動手開始算算看,就像莫札特,譜紙上最大的數字是十四位數,看起來莫札特算到這裡就沒耐心了。
莫札特與神秘的共濟會
一七八四年十二月五日,莫札特正式加入共濟會。這個以男性為主的組織,從原文Freimaurer來看,是「自由—砌石牆的工人」。這群工人視建歌德式大教堂的技術與入工會的神秘儀式為機密,會員必需保證永不對外透露。
隨著知識流傳,建築技術不再神秘,工會也漸漸成為聚會場所,到了十八世紀初,建築藝術在共濟會內只是象徵:建築用的工具代表了每個獨立的人,儀式根據中世紀民間風俗習慣建立。透過儀式與象徵,會員有意識地自覺宇宙的規律運行,在現實生活中實踐「有意識地」形塑自己的生命,內心的轉化不以文字語言表現,而是以「自己的舉止與態度」。他們相信人性、博愛與寬容,刻意忽視彼此間不同職務身分與社會階層。
法蘭茲‧史帝芬‧勞得林公爵(Franz Stephan von Lothringen,泰瑞莎女皇的先生)本身是其中一員,阻止了教會秘密警察禁止共濟會一事。約瑟夫二世正式將共濟會納入國家管理的組織,當時共濟會成員大多是社會精英,對當時的啟蒙運動與約瑟夫二世的改革運動有很大影響。莫札特的朋友圈中,許多人都是共濟會成員,作曲家海頓(Joseph Haydn)及他的老闆埃斯特哈奇(Esterházy)家族、歌劇《魔笛》Die Zauberflöte的劇作家希康內德(Emanuel Schikaneder)、共濟會分會主席依格納茲‧澎(Ignaz von Born)《魔笛》中薩拉斯托(Sarastro)一角就是以他為樣本,甚至是莫札特的父親後來也向兒子表明希望成為其中一員。
一九七○年雷奧波二世(Leopold II)接位,街頭傳言共濟會將被禁止。時逢希康內德與莫札特著手歌劇《魔笛》,希康內德希望將共濟會的精神與儀式放進歌劇當中,莫札特雖然擔心會招致怒氣,但想到帶他進共濟會的依格納茲,死前仍掛念著共濟會的精神將會被遺忘,也只好同意。某些音樂學者認為,這也可能是希康內德的詭計,當時他的劇院正面臨財務危機,若是打著「共濟會歌劇」的名號,共濟會成員人手一票,劇院一定能渡過危機。
年屆三五,彷彿已七○
莫札特生命最後一年,除了寫歌劇《魔笛》、《狄多王的仁慈》La Clemenza di Tito及《安魂曲》Requiem外,妻子康斯坦絲為他第六度懷胎,生下次子法蘭茲‧薩非‧沃夫岡‧莫札特(Franz Xaver Wolfgang Mozart,長子為卡爾‧托瑪士‧莫札特 Carl Thomas Mozart)。這一年康斯坦絲的健康情形不太好,經常前往巴登(Baden)養病,莫札特一人留在維也納工作,以支付費用。
也是在這一年,與莫札特惺惺相惜的海頓,以及他最喜歡合作的劇作家羅倫佐‧達‧彭特(Lorenzo da Ponte),一前一後離開維也納,前往倫敦。兩人行前都分別邀請莫札特同行,認為以當時的社會局勢看來,歌劇將會勢微,倫敦開放的風氣,對作曲家才是好的。
其實經由莫札特的學生,他曾得到英王親自的邀約,邀約內容包括數場音樂會與一部歌劇,酬勞高到可以馬上解決他的負債,但莫札特沒有接受任何一方的邀約。也許是因為妻子的身體狀況?或是沒有人照顧小孩?他的孩子再加上姐姐的,對年邁的父親是太多了點。還是,他害怕再次的失望?就像二十一歲那年與母親的旅行,轉了一大圈,不但徒勞無功,負債俱增,這次還可能會失去他好不容易等到的職務(一七八七年任宮廷通俗樂作曲家——意指佐餐或舞蹈用音樂,一七九一年任聖史蒂芬大教堂代理樂長)。
抑或是他就是太累了?長年來介在理想與現實間,自己的想望與該履行的義務間,再也沒有移動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