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一百零八條好漢號稱是聚義梁山泊，替天行道，然而他們的所做所為卻是遊走於義的邊緣，讓義字在水滸一書裡不斷「易容」演出脫軌的義？水滸英雄們越是誇張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對於底層的聽眾與讀者越具吸引力？好漢不但不能尋芳訪柳，最好連家庭都不要有；如此才能無後顧之憂的闖蕩事業，最多采多姿的英雄都是單身漢？且看現代說書人黃醒醒，如何從「暴與義」、「酒與肉」、「男與女」三種角度，解讀水滸！
水滸「易容」演出脫軌的義
義，是《水滸傳》貫穿全書的觀念，可是它在書中卻常以「易容術」出現；稍一不慎就被水滸強人「蒙」了過去。比如宋江人稱「及時雨」、「呼保義」，可是他最初期卻是花錢買義；英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下結義，那是聯絡次要敵人打擊重要敵人的「異業結盟」和利益輸送。
宋江灑錢當「及時雨」，魯智深是不花「花和尚」
宋江美其名「及時雨」、「呼保義」，電影和傳統戲曲裡對宋江的形象是極其美化的；然而細究《水滸傳》的描述：宋江身不滿六尺，生得矮黑胖，和身高未足五尺的武大郎實為「一百步」和「五十步」，第六十八回梁山好漢排座次，宋江堅持讓位給盧俊義頭件事便是：宋江身材黑矮，員外堂堂一表。
宋江經常賑濟棺材本給市井小民，順手撒個十兩二十兩給落難英雄，當下確實買進不少人心，贏得「及時雨」美名。憨直的李逵，就是在沒錢做賭本的情形下收受十兩銀，成了宋江的「死忠兼換帖」！
水滸的另一精采處，是銀兩寫得漂亮又非常有分寸。多了不成，少了也叫人瞧不起。若是找出《金瓶梅》來比對就知道作者在中國貨幣的單位上很能反映當時的社會經濟；十兩銀相當是當時農民一年的收入，是足夠他們豐衣足食，加買一塊地或是攸關兒女們可以避開奴婢之災的噩運的。西門慶花四兩銀為王六兒買一個丫環使喚，所以李逵拿到宋江的十兩銀子，是足夠加快心跳和上升血壓的。
同樣，也是十兩銀子教宋江把一個如花似玉的閻婆惜作為外宅（包二奶）；但是見義勇為的花和尚魯智深，是把身上僅有的五兩銀摸出來，再加上硬著頭皮跟史進借來十兩銀，總計十五兩銀濟助落拓異鄉的金翠蓮父女，而他卻沒有任何邪念；也沒要求金氏父女任何回報。
此外，魯智深與林沖只是偶然的相遇，然而他在林沖遭遇災難時的一路相挺，尾隨保護，也是可以看出他俠肝義膽的赤誠。
吳用以暴行義，李逵不仁報恩
有個俏皮話叫「梁山泊的軍師」，答案是無用（吳用）；水滸稱吳用為「智多星」，細看吳用諸多計謀竟是餿到家的餿主意。五十一回宋江吳用為了賺取「美髯公朱仝」到山寨入夥，他連四歲的小衙內（滄州知府的小孩）也叫李逵殺害了。
吳用、李逵動手的初衷是要報答朱仝的救命之恩，但卻因此而斧劈了一個無辜的四歲小孩，而這個小孩卻是朱仝最疼愛的忘年交，這是以不仁的手段來報恩，稱不上義。莫怪無路可去的朱仝誓曰入夥梁山可以，唯一的條件是我先手刃李逵。
水滸一百零八條好漢號稱是聚義梁山泊，替天行道，然而他們的所做所為卻是遊走於義的邊緣，追求正義、行俠仗義、卻也霸佔正義、以暴行義，讓義字在水滸一書裡不斷「易容」演出脫軌的義。
酒是水滸英雄膽 肉為梁山富貴根
梁山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情節在《水滸》章回裡不勝枚舉，作者除了傳達梁山好漢有過人之量以外；另一個訊息是英雄有很好的口福，同時還透露出英雄好漢可以得到常人分配不到的享樂。《水滸》越是誇張英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享受，對於底層的聽眾與讀者便越具吸引力！
有肉吃有酒喝，底層人民感受深
雖然，「吃肉」並不像「大碗喝酒」那樣容易表現出英雄的豪氣，但是食量卻能反映出體力，體力的相對意義即為戰鬥力。例如戰國末期趙國的名將廉頗，史書記載他食量驚人，年老時每頓飯還能吃一斗米，十斤肉；因此宋朝大詞人辛棄疾曾嘆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特別是在兵燹連年的流離歲月，一般人能吃頓像樣的飯已經要高呼「祖上積德」、「萬幸」。所以，梁山英雄的享樂遂成為底層百姓心中的烏托邦。況且水滸故事早期是話本，是專說給宋元時期的底層百姓聽的，酒肉的意義是唯有匱乏的貧民才能深刻體會。
倒是，現今的人們都能獲得科技進步，物阜民豐的好處。於是，現今的審美觀是小女生崇拜「紙片人」名模，男性也注重面子保養，上健身房練肌肉當「俊哥」、「帥男」、「猛男」對於油膩膩的肉食肯定避之唯恐不及，更毋庸提及吃肉的誘惑。
但是，歷史回到天災人禍頻仍的年代，物質生活都很貧困，何來酒肉沾唇？梁山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便是說書人和雜劇演出過程裡最引人入勝的情節。
英雄口福無限，說書聽眾最愛
當時少酒喝是因為農作穀物都拿來當糧食，能夠留下釀酒的有限，少肉吃更是兵荒馬亂的年代老祖宗們的生活型態。記得否？孔子教書的鐘點費叫做「束脩」，那是古人把十條乾肉紮成一束，作為拜師的見面禮。後來，凡是學生拜師所送的禮物，以及付給老師的學費都叫做「束脩」，可見古時候肉和金錢是劃上等號的。
再說《水滸》是一本專講英雄好漢故事的書，男性在書裡頭又叫做「男子漢」、「大丈夫」、「好男兒」、「大英雄」……《水滸》越是誇張英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享受，對於底層的聽眾與讀者便越具吸引力！
行文至此，覷覷牆上的狂草對聯「書是天下英雄膽 善為人間富貴根」，小女子不免東施效顰，振筆疾書「酒是水滸英雄膽 肉為梁山富貴根」！
從劈腿看水滸的情慾世界
劈腿，一詞是新世紀的發明。但是情感世界裡腳踏兩條船一事，自古迄今，行之有年。說來也是老祖宗的危險遊戲。危險遊戲，最是危險關係。水滸劈腿三姝：閻婆惜、潘金蓮、潘巧雲，劈傷了男人的心，劈喪了自己的命！也教受了傷的男人無可奈何奔上梁山。
檢視強人的情慾世界，以及梁山泊有無性生活？水滸作者確實是巧心布局的。
「卅九聲叔叔」 潘金蓮的聲音情挑
使用「繁體中文ㄅ」輸入法在鍵盤上Key入「潘」，銀幕上隨及跟出「金蓮」來。拿潘金蓮來說吧！這位劈腿辣妹不知是有幸或是不幸，由於她和男配角西門慶在《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的演出精采萬分，不但給後續的《金瓶梅》聘任為主角，同時豔名遠播地成為中國人眼中的天下第一淫婦。雖然她鴆殺親夫武大郎的狠毒教人心驚；而她偶遇西門慶之前的挑逗小叔武松卻是水滸情慾最高漲的一節。
武松在街頭巧遇久違的親哥武植（五大郎本名），拉回家中，金蓮一見滿心歡喜道「打虎好漢迎到縣前，奴家本想去看，去得遲了，趕不上，不曾看見！原來卻是叔叔！」她立刻控制了場面，催促武大郎去採買酒食，自己卻陪著武松閒聊。武大郎買酒食回來她也不去廚房料理，最後是武大郎央了隔壁的王婆烹調。
一頓酒食的功夫一聲聲「叔叔」長、「叔叔」短，果然當夜武松就搬來和兄嫂同住，日後武松聽的，仍她以聲音延伸她的妖嬈，「叔叔」、「叔叔」……情慾和誘惑全蕩漾在聲音裡。直到大雪天酥胸微露、雲鬟半垂，篩了一盞酒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盞，對著武松公開挑逗「你若有心，喫我這半盞兒殘酒」。金聖歎批「寫淫婦便是活淫婦。」讀水滸千萬要聽聽潘金蓮熱熱絡絡的「卅九聲叔叔」，到這裡她才轉為一個明明白白的「你」字，妙心妙筆。
「色要謹戒，尋花問柳行不得也」
潘巧雲的出場，雖然沒有潘金蓮聲音演出來得出色，但是作者在潘巧雲身上卻也精心布置了一些物事，四十四回寫她的穿著確實是頗引人遐思的。此外，她和劈腿對象——報恩寺和尚裴如海的僧俗戀，若在今日肯定是八卦新聞的麻辣版。
另一位劈腿辣妹閻婆惜又名閻惜姣，抓住床邊人的小辮子贏得一紙「再婚自由」的休書；可惜勇敢去愛的的結局是引來殺身之禍。因而在傳統戲曲裡留下響叮噹的《烏龍院》、《活捉三郎》等經典好戲，近年北京京劇院推出的《閻惜姣》則是融合〈坐樓〉、〈殺惜〉和〈捉三郎〉等精髓的小劇場京劇。
綜觀水滸中出現的女人，差不多都是讓男人吃虧的對象，宋江吃閻婆母女的虧、又被劉高的老婆恩將仇報、石秀和楊雄因為殺了潘巧雲、迎兒亡命江湖、盧俊義被妻子賈氏出賣、史進和安道全被娼妓李瑞蘭、李巧奴陷害、雷橫被歌女白秀英害……強人的世界裡似乎透露著：美色是危險的！梁山泊最好沒有性生活。
劈腿族的結局，劈傷了男人的心，劈喪了女人的命！也教受了傷的男人無可奈何奔上梁山。《水滸傳》替亡命之徒的性生活安排了幾個借鏡，告訴強人們「色要謹戒，尋花問柳行不得也」，男人犯了色戒的都要付出代價。好漢不但不能尋芳訪柳，最好連家庭都不要有；這樣英雄才能沒有後顧之憂的闖蕩事業，所以梁山水泊情節最多采多姿的英雄都是單身漢。
編按：本文部分篇章摘自作者於「水滸傳部落格」之文章
文字｜黃醒醒 藝術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