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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心為視野,以眼為框的柯錫杰說:「攝影就是我的信仰。」(陳建仲 攝)
一本藝術經

柯錫杰的快門暢活

「比起攝影,如果早一步接觸舞蹈,我定是個舞者。」柯錫杰笑說自己有舞者的細胞,聽到佛朗明哥音樂,他會自編自跳。一旁的舞蹈家妻子樊潔兮生動描述:「有次我們在紐約看西班牙舞表演,看完後,他一邊下地鐵樓梯,一邊雙手平舉,比出佛朗明哥手勢,車站裡的黑人還跟他對跳呢!」

「比起攝影,如果早一步接觸舞蹈,我定是個舞者。」柯錫杰笑說自己有舞者的細胞,聽到佛朗明哥音樂,他會自編自跳。一旁的舞蹈家妻子樊潔兮生動描述:「有次我們在紐約看西班牙舞表演,看完後,他一邊下地鐵樓梯,一邊雙手平舉,比出佛朗明哥手勢,車站裡的黑人還跟他對跳呢!」

他是頑童、浪子、不羈的旅行者;他是攝影師、文學知味者、迷戀舞蹈的超級粉絲;他聆聽大自然,他是樹與石頭的知己,他深入撒哈拉改寫沙漠攝影風格;他在美國功成名就,他的心象攝影震撼台灣,他於二○○六年獲頒國家文藝獎。

以心為視野,以眼為框的柯錫杰說:「攝影就是我的信仰。」他形容從事攝影,如同在修行。而這漫漫修行,卻是從一派天真、滿腔熱情而來。他曾經逃兵,遇上檢查哨時情急智生,偷抱別人家的小孩,矇混平民闖關;進到教堂時聽到聖歌,想到自身的流浪際遇,又不禁潸然淚下;他說即使人生到盡頭,也不希望聽到聽不懂的念經,他愛去哪個世界,就去哪裡。

帶著相機,隨著心跑

他是這麼生活的,帶著相機,隨著心跑。一九五九年赴日留學,當時在日本看到俄國波修瓦芭蕾舞團的表演,大為驚艷。柯錫杰憶起與舞蹈的最初相遇:「芭蕾舞讓我非常感動,我開始尊敬女性,因為芭蕾呈現出女人最美的一面。」回到台灣,看到美國現代舞團艾文.艾利(Alvin Ally)的巡迴演出,撼動於黑人舞者特有的音律感和爆發力,相較於荷西.李蒙(Jose Limon),柯錫杰依然偏愛黑人舞團的獨特味道。

拍攝舞蹈家黃忠良,是一次極致的體驗。一九六六年,柯錫杰去看黃忠良排舞。當時的美國,舞蹈攝影仍是請舞者擺個姿勢即按下快門,大多是室內攝影。沒料到柯錫杰邊看黃忠良練舞,邊注視著他的腳,拿著相機在黃忠良腳邊滾來滾去,一面叫一面滾一面拍!攝影師從地面俯望,極度靠近舞者,黃忠良不由得歎道:「這傢伙太厲害了,以後你想拍隨時拍!」一九六七年,柯與黃將場景拉到了淡水戶外,在高爾夫球場的偌大草地,風與雲在天空飛掠,黃忠良躍起,雙腿打開,黃忠良的妻子在後方跳起,雙腳倂起,一前一後,一陽一陰,有如神助的完美構圖,成就出這幅神采飛揚的《風箏》!柯錫杰滿足笑道:「直到今天,我仍覺得這幅作品是Master Piece!」

從一九六二到一九六七年,柯錫杰將攝影專注於表演藝術,此時他移居紐約,開了工作室。六○到七○年代,他也從事時尚、廣告、商業攝影。在美國,他拍了著名的現代舞團如艾文.艾利、荷西.李蒙、保羅.泰勒(Paul Taylor),同時期還經由將台灣現代藝術推上國際舞台的顧獻樑教授介紹,拍攝了知名女指揮家郭美貞,刻劃她個性的霸氣和指揮力度。相較於擺姿勢的、死板的、僅有表面而無靈魂的舞蹈攝影,柯錫杰直接把自己當成舞者,整個人融入舞蹈的動感深處。他說:「我愛音樂!當我聽到音樂時,身體會不由自主地衝動擺動。」就如青年時期的他,從戒嚴台灣到現代化的日本,霎時被酒、音樂、和舞蹈解放整個身心。「我在地鐵車上常喝到吐,日本人還是會把車廂收拾乾淨。警察說,Boy,你不能在大馬路邊跳舞……已經深夜了,我就這麼一路唱歌、哭喊、跳著探戈回家。」柯錫杰非為年少狂狷,他有個永遠不羈的靈魂,不僅存在於他的攝影之眼,也在他的身體舞細胞之中,跳躍,飆飛。

「表演藝術如果沒有根,是不會流長的。」

「比起攝影,如果早一步接觸舞蹈,我定是個舞者。」柯錫杰笑說自己有舞者的細胞,聽到佛朗明哥音樂,他會自編自跳。一旁的舞蹈家妻子樊潔兮生動描述:「有次我們在紐約看西班牙舞表演,看完後,他一邊下地鐵樓梯,一邊雙手平舉,比出佛朗明哥手勢,車站裡的黑人還跟他對跳呢!」柯錫杰熱情,是那種觀賞節目後會激動地跑到後台,擁抱舞者的藝術家。這份直接而純粹的爛漫生命,讓他的作品感染力特強,比如一九七六年的《騰龍》,(美國建國兩百週年攝影創作獎,一九九三年新聞局採用為國家形象廣告)、一九九三年刊登於Time雜誌的國家形象跨頁廣告《蝴蝶》。

《蝴蝶》是柯錫杰與樊潔兮攜手的傑作,兩人自行設計的蝴蝶翅膀、花好幾個鐘頭的試穿、一次次試跳,最後,1/250秒的閃光「啪!」,精準攫住剎那的完美。一九八二年柯錫杰與樊潔兮相遇,他們暢談舞蹈,而且以日語、英語、國語混合溝通——柯錫杰最不會講的就是國語。語言與美學上的共鳴,跨越了年齡藩籬。樊潔兮說:「他就像是嚴師,對舞蹈的鑑賞瞭解非常深入。」柯錫杰與之對應:「她是我一直在尋找、想要培養的舞者。」倆人共遊絲路,思索著將敦煌舞編成現代舞的可能性,更大的願景,則是中國文化元素與西方現代舞蹈的結合。「表演藝術如果沒有根,是不會流長的。」這是柯錫杰爲藝術下的重要註解。

一九八六年他們一起到紐約,每週看二到三次舞蹈、戲劇、音樂表演,樊潔兮並從現代舞大師Alwin Nikolais身上獲得極大啟發,那豐富的創造力和想像力,與摩斯.康寧漢如數學般的計算精準是不同的。樊潔兮一面上Alwin Nikolais的編舞課,一面看內容豐富風格多元的表演節目,她笑稱好似上了完整的「柯錫杰學校」,如是八年。一個浪子藝術家與一位敦煌舞者,激盪綿延無數的藝術花火。

人活在世界上,應更積極地追求美!

在時間的瞬間框住表演精髓──無論是音樂家在拍子終結時的表情手勢、舞蹈家於舞點間的律動、雕刻家的一屢定靜……柯錫杰潛入事物的「美」與「真」,找出拍攝對象的個人特質,他解釋,好的攝影家什麼都可以拍!即使拍攝靜物,例如菇婆芋,可以拍得像銅雕品,也可以拍成高級布料,東西與物體兀自存在,但看藝術家如何創造出不同的生命。攝影眼光,其實來自於豐厚的文化涉獵,生活中的柯錫杰,熱愛文學、繪畫、音樂,他瞭解身體與大自然的渾然交融,他懂得引領各行各業人士展現專業魅力,他對快門有精準無比的敏感度。「我不喜歡社會規範,人要有原創性、對於美的原生感動,那一刻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下去!」

柯錫杰的率真,表現在某次名流派對中,他一高興脫光衣服跳下游泳池,只為了水池中乾冰華華,冒煙好不漂亮!在非洲阿爾及利亞拍照,誤闖軍事重鎮,柯坦誠告知,平安化解。「我這一生做盡瘋狂事,但都順利度過,好似老天在幫助我!」柯靦腆笑著,像個純真孩子,又像通透天機的智者。

私底下的柯錫杰,愛上市場買菜,擅長日本料理,偏好夜深人靜爬起來看心愛的書,喜歡買一個一個垃圾桶,買許多時鐘掛在不同角落。「人活在世界上,應更積極地追求美!一面盡情創造,一面享受你創造的東西。透過攝影,我投入,像小孩一樣——Just enjoy our life!」

與柯錫杰道別時,他擁抱我。那擁抱,緊實而溫暖,開闊如山,如他的撒哈拉沙漠,如他的愛琴海,柯錫杰讓我們在端詳他的人生時,都醉了,醉中言語掉落,風景連綿。

編按:

柯錫杰甫將他的攝影心得集結成書《心的視界——柯錫杰的攝影美學》,半世紀攝影作品則收錄於攝影集《柯錫杰——攝影五十年精選》,皆為大塊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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