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神對亞伯拉罕（Abraham）說，我必賜大福給你，必叫你的子孫多起來，如天上的星，海邊的沙。亞伯拉罕老年得子，長子以實瑪利（Ishmael）成了阿拉伯人的父祖，次子以撒（Isaac）成了以色列人的父祖。兄弟自幼即開始競爭父親的愛、名份與繼承權，鬩牆相攻。我坐在西牆（Kotel）廣場石板地上，如許多來此禱告、散步，與家人、朋友相聚的以色列人般，享受耶路撒冷夏夜難得的沁涼。不同於白日的燠熱與嚴肅，入夜的廣場多了分閒適愜意。我左手邊的一對年輕夫妻正逗弄著咿呀學步的小孩，他們對著不斷四處好奇跌撞的Michelle寵愛呼喚，Michelle吱吱咯咯繞圈跑，不時跌坐在我身上，我聞見他身上甜膩的奶香……不遠處，一群著T恤、短褲、涼鞋的青少男女，正開心底相互笑鬧捉弄，與我所見的一般相偕夜遊的大學生無大兩樣，只是身上都背著長槍，應是休假中的服役軍人……槍，不可離身；家國，隨時都可能遭受攻擊，這是年輕以色列人的普遍信念與教育……Michelle的父母為我解釋著。

聖殿山（Temple Mount）山腳下的西牆。也稱哭牆（Wailing Wall）。以色列人在此哀告慟哭聖殿的傾毀與兩千年無國流散。年輕的士兵由長者帶領，似乎正在聆聽教導，這大概是這座城市最尋常可見的景觀……他們成群出現在重要宗教、歷史、或戰爭遺址，實地接受精神教育，荷槍記取受歧視與屠殺的恐怖過往。一九四八年以色列建國，武力佔領西耶路撒冷，片面宣佈耶路撒冷為首都，劃界築牆與東邊的阿拉伯人分城對峙。一九六七年再次發動六日戰爭（Six-Day War），奪下東耶路撒冷，終於得以征服全城，親炙猶太人最神聖的聖殿遺址西牆。西牆廣場上的以色列國旗矗立高聳，宣示主權意味濃厚，所有遊客都得經過森嚴檢查才能進入……去年（2007）是六日戰爭滿四十週年，四處可見以霓虹燈管設計成的四十字樣，以色列人張燈結綵慶祝「耶路撒冷日」，歡欣鼓舞耶路撒冷的解放……相較於我多年前的造訪，煙硝味似乎更甚以往。

聖殿山山頂上的圓頂清真寺（Dome of the Rock）。神造天地，在未有光（時間）之前，自黑暗淵面浮出第一塊石頭，世界得以開始。據說那塊「世界的基石」（Foundation Stone）就在聖殿山上。所羅門王圍石建造聖殿，恭奉敬拜，聖殿毀於外邦人再建再毀，最後阿拉伯人在其遺址上建了圓頂清真寺，從此，世界的基石成了猶太教、基督宗教、伊斯蘭教爭戰的中心，所有人都想獨佔世界創生的開端，匍匐於神前領受生命智慧。我未見到那石，只能在寺外徘徊想望。二千年以色列前總理夏隆（Ariel Sharon）率一千軍警強行進入，引發巴勒斯坦人眾怒，爆發嚴重流血衝突震顫世界。巴勒斯坦人稱之為抗暴起義（intifada），以色列人稱之為恐怖攻擊……現在由伊斯蘭委員會（Waqf）自治，外人不得進入參訪。聖殿山山下西牆歸以色列，山上清真寺群歸巴勒斯坦，世上三大亞伯拉罕宗教共同聖地攔腰截斷，不得越雷池。

苦路（Via Dolorosa）第四站。扛負十字架前往刑場的耶穌遇見母親，應了聖西面對馬利亞的預示，你的兒將成為眾人毀謗的話柄，你的心也要被刀刺透……有人在紀念浮雕上潑灑了紅漆……從耶穌受審至死裡復活的示眾遊街路上，依受難情節共設十四站，有些建了教堂供信徒憑弔禮拜，有些只是在牆上立標，是所有基督宗教教徒到聖城必行的朝聖路徑，我在城區古老混亂的巷道間一站行過一站……天主教堂、新教禮拜堂、東正教聖像藝品店、猶太會堂遺址、伊斯蘭聖書書店……交織毗鄰，看似各派齊鳴，實難以往來。矮窄的巷弄間不斷出現鐵柵欄門，門的兩邊各是以色列人與阿拉伯人的商店，一入夜便緊閉鎖上各自提防，街道交通寸斷……我的夜間散步成了不斷轉向遠路繞行的迷失與碰壁……神說要愛你的兄弟、鄰居…….我費力地找尋出口……。

從橄欖山（Mount of Olives）西瞰聖城。遠處是以、巴衝突最無法可解的聖殿山廣場，近處山坡是猶太古老墓園。末日到臨時，神將在此審判死者……猶太人相信這裡是第一批死者復活的地方……聖經〈創世記〉記述，閃族（Semitic）人（猶太、阿拉伯人皆屬閃族語系）共同的族長亞伯拉罕在此接受大祭司麥基洗德的祝福……之後，歷史以血書寫，征服者來去，從古以色列、巴比倫、羅馬帝國、阿拉伯帝國、十字軍、奧圖曼土耳其到英國、約旦……耶路撒冷城興城亡血腥輪番二十餘次未曾稍歇……〈啟示錄〉解經者說，以色列復國應了末世預言，「民要攻打民，國要攻打國」，地上的耶路撒冷將在吹號聲中被徹底抹去，不義者將被投入硫磺火湖，新的耶路撒冷將從天而降，「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神，以祂的形象造人。人，以神的名，自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