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什麼?對不起的是從了身體就從不了心。為了活命而吃食,卻違背自己真正的意念,但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麼可愛的?然而觀眾如你我也總是一再做出違背自己心意的事,任由這世界告訴我們該怎麼活,而身體成了世界加諸你我最大的箝制……
《只有你》—陸弈靜的〈點滴 我的死海〉
10/28~11/5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某程度上,劇場更較電影能呈現這件事:蔡明亮的作品都是一座座「以蔡明亮為中心的私人小宇宙」。
這次的他說《只有你》,這說的是誰?是他,與他鍾愛的演員們。這一次他的演員們不是過去那樣「演著」而像是做他們自己:蔡導眼中的他們、對他們的理解和感應、他認為最適宜他們表達的那個命題。
這些演員們,是蔡明亮宇宙裡的行星,這指的還不是蔡明亮給了他們表演的舞台,起碼在這三齣獨角戲中想說的卻是相反:他們之於蔡明亮的重要性、蔡明亮對他們的依賴。在「以蔡明亮為中心的私人小宇宙」裡,沒有了行星,宇宙便只是空虛,而所謂的「中心」也只是無所憑藉的模糊概念。
矛盾和掙扎,總是蔡明亮在意的事,直覺表現出來的就是生與死、性愛和慾望之中的落差;但這些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被看作是種禁忌而總是被掩蓋其正當性,到了蔡明亮的作品裡,倒成了像是只怕你看不懂的那種明喻。
為何對不起? 因為從了身體就從不了心
在〈點滴.我的死海〉裡,陸弈靜喝咖啡,很愛喝咖啡,喝水,大量的水,灌下整壺濃稠的飲料,吃掉一大塊蛋糕,幾乎噎著的,捧著一筒食物繼續吃,像是不知飽足,然後……如廁。飲食向來是慾望的明喻,液體尤其是針對「性」而言的,無論如何它們講的都是一種生活的基本,滿足了某部分的需要然後排除那些不需要的,通過你的身體然後離開,是種慾望的過程。
不過這裡要說的慾望卻又不是那些一般性的,更摻雜著價值觀和自由意志。陸弈靜這個「角色」不愛吃也不愛睡,只愛喝咖啡,但當醫生說這樣會危及生命,她只得戒了咖啡、頂讓咖啡店、開始「正常」地吃睡;當夜晚睡著感受到慾望時,陸弈靜以類似按摩器材的東西(看不清那是什麼)猛力敲打自己的背部、胸口,力量之大使體腔傳出那種空蕩的聲響,就像苦行僧靠著鞭打自我提醒、轉移注意力,這種劇場的直接暴力(指的是力量而不是行為)與電影鏡頭的二手傳播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此外,吃,不斷地吃,也是如此令人難受,最終陸弈靜抱著那筒食物哭泣,直對自己的身體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的是從了身體就從不了心。為了活命而吃食,卻違背自己真正的意念,但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麼可愛的?然而觀眾如你我也總是一再做出違背自己心意的事,任由這世界告訴我們該怎麼活,而身體成了世界加諸你我最重大的箝制:不這麼做、不這麼想,我們就會死、就會被厭棄,這不都是我們的恐懼嗎?怕自己活得和大家不一樣、怕自己成了平均值正負以外的人、怕自己真正的慾望不符合這世界的期望、怕自己的喜好和價值觀不被認同而使自己成為那個不被認同的人。
她害羞地笑 因為赤裸的自曝
劇中,大量地引用電台節目,卻怎麼也轉不到她想聽的那一個頻道,最終她關掉了收音機、又喝起了咖啡,不聆聽別人怎麼說了,不向外尋找那個找不著的,只順著自己內裡的頻率就好。
為什麼要找陸弈靜詮釋這個劇本?或許這是因為在蔡明亮的眼中她就是個順著自己內心慾望去走的女人。謝幕時,燈亮,陸弈靜綻放開一種害羞的笑容,不像是剛剛幾秒前戲劇裡的表情,也不是我們看慣了的蔡明亮電影裡的她,這時候回到了必須面對外界的她;或許是因為這戲的的確確暴露出了她個人的脆弱、選擇和堅強,再怎樣幹練的演員都會對赤裸的自曝感到羞怯吧,正因為掏了心掏了肺。而這是劇場之於演員的磨練。
本專欄由台新銀行文藝術文化基金會與表演藝術共同策劃,每月刊出
編按: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本刊共同策劃「新銳藝評」單元,為培育發掘華文地區表演藝術類評論人才,以公開方式長期徵文,經由台新藝術獎觀察委員評選陸續刊出。投稿辦法詳見http://www.paol.ntch.edu.tw/,竭誠歡迎投稿,共同為台灣的舞台留下一份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