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台上女扮男裝或男扮女裝,本來就是劇場「常態」,但真正透過劇場探索性別議題,卻是廿世紀七○年代才見端倪——劇作家透過劇中人的跨性別扮演,延伸出角色的內在呻吟。而今更有跨性別表演者親身上台,以自傳方式,陳述身體所背負的故事。
身為男性和女性意味著什麼,在劇場裡,仍是一個活生生的身體問題。劇場表演者以眼見可觸摸的身體,合情合理地扮演另一個人,彷彿提供了一個比現實世界更大的跨界機會,隨時可變化身體樣貌,性別在此可以轉換。
因為劇場從來就不「是」性別,劇場可以「做」性別。
莎士比亞曾經在《馬克白》(第一幕),借大將班柯之口,訕笑三女巫長了鬍子,嘲諷地點出當時劇場全為男扮女的特性。近代西方比較有名的例子,是德國男演員Emmerich Laschitz以罪犯之姿,飾演王爾德的妖媚《莎樂美》,由於在舞台下他也一樣女性裝扮,當時就吸引了大批仰慕者,為他洗燙衣服,情書收不完。
然而,劇場使性別的潛藏意味爆發出巨大有力的聲響效果,不只在於男演員扮演醜陋巫婆,而是真心吶喊出性別本來就不是固著在二元體制中,應該是可以彎曲、移動、延展的狀態。
超越劇場效果 藉演出提出性別的質疑
真正有意識地質疑性別特質是一種社會約束概念,可能要到一九七○年代末,卡瑞.邱琪兒(Caryl Churchill)在劇本《九重天》Cloud Nine中標明同性戀傾向的太太角色必須由男人來扮演。而一九九五年英國國家劇院製作《理察二世》,由著名女演員菲歐娜.蕭(Fiona Shaw)扮演的理察二世,特意要突顯性別分類和認同的模糊:理察二世,無論他的慾望對象或自身認同,都不再局限於男人和女人的區分。
到了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劇作《滌清》Cleansed,劇中妹妹葛瑞絲持續改變服裝和行為,試圖變成她哥哥,並且要求別人也這樣看待她,最後甚至施行手術。也許身體是生理女性,但持續不斷地渴求並在身上努力製造男性特質,對於日常生活的身體動作姿勢,逐漸產生了驚人的影響。至此,性別轉換,不是為了劇場效果或是笑果,而是肉身的真切呻吟。
是這些人,也許在出生時因為身體性別而被賦予了男女性別特質的期待,他們擾亂了性別分類,非男也非女。無論是跨性、陰陽人、對二元性別認同有任何複雜關係的人,他們都在挑戰社會因為性別區分而來的種種限制和刻板印象。
跨性別表演者登台 陳述身體所背負的故事
的確,邁入廿一世紀的劇場,對於男性或女性特質的文化態度逐漸開放,一九九○年代那些標舉挑戰又質詢風格的劇作家如上述的莎拉.肯恩,或馬克.瑞文希爾(Mark Ravenhill)和安東尼.尼爾森(Anthony Neilson)的氣憤似乎已經消逝。什麼是「性別」?關於性、性別,以及性別表達,無論學術界、社會運動界和文化藝術界,皆仍承著前人努力不斷發展性別體制的論述,餘波盪漾,漣漪朵朵,但也不再是血淋淋的泣訴。
但也是隨著時代往前推進,伴隨著更細緻的醫學技術協助,讓我們開始真正看到變性、無性或雌雄同體的演員,世界才整個感到晃了一下,我們彷彿感到無法動搖的絕對二分法在縫隙中吐了口氣,裊裊升起各式各樣不受世俗觀念羈絆的身體。例如,從一九八六開始一連串由男到女的變性手術的劇作家凱特.博恩斯坦(Kate Bornstein),以真實的身體變性,去挑戰社會到底什麼意味著一個男人或女人,而向內則是探索自己到底是誰,我們如何拿自己的身體如何去配合世界對性別的期待。
博恩斯坦認為,並不是所有人只能在此二元中選擇,沒有其他途徑。他的表演《隱藏:一種性別》Hidden: A Gender,使用的是自傳與問答的體裁,充滿了娛樂及深厚的情感,陳述身體所背負的故事。不同於傳統經典劇場的美學,也不同於探討同志感情的劇本與劇場表演的相對多樣,自傳再加上單人脫口秀的表演,仍是當前跨性別表演者在劇場裡最常見使用的形式。
另一個例子,為變性者拍攝動人影像的羅倫.卡麥蓉(Loren Cameron),原先好不容易在女同志圈找到認同,可是直到他發現自己並不想要出生時的女性身體,獲得男體之後,才找到真正歸屬感。他的《身體煉金術》Body Alchemy,已經成為跨性美學的經典。在書中,一些原為女體的變性者,成為男人後並未切除子宮,於是他們仍然懷孕生子。陣陣晃動性別建構的風往四面八方吹,使人不得不承認,性別(無論是身體姿勢或慾望對象)一直是以一種微妙的方式來實現其價值。
尋找存在世間的方式 也對世界再創造
無論是跨性、陰陽人、對二元性別認同有任何複雜關係的人,他們聲音正在與其他的聲音形成交響——雖然,無法否認,大部分的時候,若有以變性或雌雄同體為主題的創作,仍是著重在「變性的那一刻」,而不是性別或社會關係的多樣化。如此重娛樂的傾向,常常過於強調驚異,而忽略了拓展和在創造的機會與潛力。
然而,若我們無法認知那些無法安於自己身體性別的,其實也不過是以一個「人」的想望,不斷試探如何與自己皮囊安然共處,同時也被他人接受,那麼我們將無法使劇場保持一種冒險精神,我們理解權力和支配力量的語言愈發枯竭。劇場,不也都是在尋找一種存在世間的方式,同時也對世界(無論是舞台或現實)再創造?而這仍是重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