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的編創者除了編舞家布拉德勒,還有另一位知名比利時劇場導演法朗克.范萊克(Frank Van Laecke),被媒體稱作百變「巫師」的他是電視、歌劇、音樂劇、劇場編導,曾為法蘭德斯公共廣播電視台(VRT)編撰多齣影集,並指導過多部音樂劇,如《萬事巨星》、《變身怪醫》、《丁丁和太陽神廟》、《林布蘭》、《德古拉》《達恩斯教士》等,他的劇場作品《媽咪,看!我在跳舞!》Look mummy, I’m dancing,正是為《梔子花》女演員Vanessa Van Durme打造的獨角戲。趁此機會,本刊特地越洋專訪范萊克導演,一談《梔子花》背後的創作歷程。
Q:您與布拉德勒合作《梔子花》前,一定看過比利時當代舞團的表演,最喜歡那一齣呢?
A:舞團作品我看的很多,每一個表演都有其獨特動人之處,就拿我最近看的《斷章取“藝”—獻給碧娜》來講,裡面湧現一種深沉的人性呼喊,為了生存、為了愛,大聲叫嚷著。當然這個作品也顯現對碧娜.鮑許的愛與尊敬。
Q:您曾描述與布拉德勒合作《梔子花》的經驗是「互補性質的」,兩人之間形成一種「自然的共生狀態」,可否多談一些細節?
A:是啊,就像是同一艘船的兩個船長,排練過程中我們常常有著相同的感受經驗;譬如說,對同一個表演者即興出來的素材,我們會各自跑去找他聊,給他的建議卻是一模一樣。真的很妙,我倆好像是心靈伴侶,心意相通。對於船欲前進的大方向,我們也有共識——就是不要搞成灑狗血的寫實紀錄片,而要將之形塑成為一探靈魂底蘊的旅程。不要有太多文字對話,要給予觀眾呼吸、思考、感受的空間,從而能從容謹慎地傾聽與觀看,以自身經驗與感性介入理解這個作品。
Q:《梔子花》的排練過程,能否讓我們略知一二?
A:排練初期,我們要求參與者帶來專屬個人的寶物盒,裡面放著他們過去生命中一路蒐集的重要物件,就是些小東西如唱片、電影光碟片等,然後進行一連串的即興工作坊,解釋這些東西的意義與重要性所在。儘管這些物件勾起他們往昔的悲傷回憶,他們卻一致要求最後上台呈現的是一個關於愛與希望的故事。
Q:您之前曾與《梔子花》的核心發想人物 Vanessa Van Durme合作過《媽咪,看!我在跳舞!》,也是處理變性人主題,兩者在導演手法上有何不同?
A:很不同喔,《媽咪,看!我在跳舞!》是獨角戲,私密性很高,同樣表達出希望被愛的渴求與呼叫求救。你知道Vanessa是比利時變性人先驅之一,當時因為在地手術還不合法,她還跑到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加(Casablanca)動刀。這個戲就是她對著觀眾敘說一生經歷,親朋好友的對待、社會大眾的反應,笑淚夾雜,時而粗俗野蠻、時而荒謬可笑,看到最後,你會很想將她攬入懷中好好抱一下。我的工作就像個鏡子,將她精采的生命經驗如實投射,將兩極混雜變化多端的情緒做適當排序,試圖找出平衡點。
Q:《梔子花》變裝與變性人的題材是極具煽動性的,但是您和布拉德勒的處理態度顯然清醒無比,與眾所期待的揪心摧淚場面拉開相當程度的安全距離。近似現實生活夜總會歌舞表演的大結構下,卻有詭異顛覆的暗流潛伏其下。可否談談此一曖昧不清的氛圍,如何有助揭露主角表相之下生活的多層次內涵?
A:一開始Vanessa帶領觀眾默哀致敬,這是序曲,之後的旅程才是重點。主角們穿梭於時間之流中,遊走過去、現在、未來之間,時間的流逝與變幻無常,他們樂在其中卻也持續地與之抵抗奮戰。當他們換裝走上舞台,眼神閃閃發亮,渾身是勁能量充沛;邊唱邊跳將他們從煩悶壓抑的日常生活,從垂死的邊緣之中拉出來獲得重生。他們想要真誠做自己,要死也要死在舞台上。所以,夜總會的關門大吉是如此錐心之痛,彷彿是要賜死他們一般。
Q:將兩個與主角們相對立、所謂一般的正常男女置入這個表演中,除了彰顯其殊異的身體性,還有其他意涵嗎?
A:有的,前面提過主角們希望表達表演出愛與希望的故事,Timur的加入就反襯出主角們生命中黑暗哀愁的面向,譬如說始終沒人可以分享內心秘密,無法接受真正的自己,總是期望被人喜愛,孤伶伶一個人的感覺,生命陷落的困頓等等。如同所有人一樣,Timur想要快樂過活,想要確認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而女人的出現,感同身受關心在場所有人,她只是單純陪伴在身邊,看顧與傾聽,卻已然提供了安撫與平靜。
Q:流行音樂與民歌如〈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Coucouroucoucou Paloma〉等這些歌是誰選取的?音樂設計Steven Prengels以人聲與古典樂混搭出的背景音樂,又發揮何種功效呢?
A:這些流行樂曲大都來自表演者本身,與過往記憶有關,那些無法回復的時光,這是夜總會關門帶來的傷痛。Prengels運用多種聲音來源,有排練現場的人聲錄音,不同語言的,古典的舒伯特與馬勒樂曲,忽遠忽近的音質調控,含藏吸納不同時空的豐富層次,這呼應著隨夜總會關門所引發出主角們生死掙扎一線間的表演性人生。
Q:布拉德勒的作品一向善於描繪社會邊緣社群,也總是強調要在黑暗角落、受困苦難身體之中尋找人之美。就《梔子花》而言,您如何詮釋這個人之美的概念呢?
A:我想這個美來自對於人性靈魂深處的探索。萬事萬物中皆隱藏有美的理念,即便是爭鬥對打的兩人,也有其不得不如此的因緣。如同《梔子花》的名稱,花朵一般代表美,但在衰敗凋零之際愈能顯露生命之美。
Q:您的劇場執導經歷程精采多元,執導過歌劇、音樂劇,也涉足電視劇領域。相較過往作品,《梔子花》的不同之處?
A:《梔子花》排練時間長達兩個月之久,這還是我頭一遭,布拉德勒當然習以為常了,對我就是很大的挑戰。還有就是,我們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沒有劇本、音樂,有的就是這些參與者,也完全依賴他們來決定兩個月的工作內容,還有表演進行的走向與結局。劇場真正就是生活,一字一句,一舉一動都是來自於這些人。
Q:布拉德勒的創作一向被劃分入為當代舞蹈的類別,《梔子花》應該也不例外。這個作品的動作比例又是特別的少,是否違背了您對當代舞蹈的認知與期待呢?
A:我是絕對不會將《梔子花》看作是舞蹈作品的。不過命名歸類實在不重要,《梔子花》就是一個劇場作品,它是一種戲劇性經驗,需要觀眾一起進場來探索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