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宗教裡受過教育,在教育裡得到過自我的肯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失去了自我肯定,也就失去了人與人的,相互肯定,甚至,相互扶持。不能只歸因到他的脾氣或修養,當他開始畏懼我們這個社會、懷疑自己能力的時候,他就會畏懼來自社會的贈與和協助,他就會愈來愈相信他的來處……
楊傳廣,死了,當代的英雄。聽說他老的時候在台東,選過立委,晚年潦倒,學了些乩童的本事,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在一個不知名的廟裡,予人問神解惑,混口飯吃。他是台東的原住民,那一族的?對不起我真的忘了,他中年的時候,還發起過全台灣的一人一元運動,想為台灣做些好事,什麼樣的運動我都忘了,反正沒有成功,也沒什麼績效,不了了之了。
山裡來的孩子 跑上世界的顛峰
四十八年以前,我十二歲,這不重要。那年夏天,在義大利的羅馬,舉辦了一屆奧運,這也不重要,那年代的奧運還沒有電視轉播,這還是不重要,可是,幾乎全世界的人,都會開始注意奧運了。那年,在美國訓練了幾年的楊傳廣,C. K. 楊,獲得了男子十項全能運動的銀牌,這可是個大獎,很大的一個獎,中國人沒有過的。
那個時候的原住民,不一定都認為自己是台灣人或中國人,他只在內心裡認為他是在大山大水裡長大的孩子。楊傳廣廿一歲才被發現是可造之材,才開始練田徑,廿九歲就破過全台灣的一堆紀錄,卅歲那年就破了世界紀錄十項全能的總分紀錄;後來,計分的方式改變了,他的紀錄也就不重要了。那個年代,他在台灣的日據時代長大,在國民黨時代被送去美國,在美國學會了英文,與一流的田徑教育,在美國成家,似乎成了美國人。其實他沒有受過太多教育,學什麼一學就會,跑的、跳的、擲的,悟性極高。第一次參加比賽,就在馬尼拉得了亞運的十項全能金牌;送到美國沒幾年,世界聞名;回台灣,蔣介石曾經召見他,老蔣身高夠高,站在一塊兒,比他矮好多,他黑亮的身影,肌肉長滿全身,充滿台灣高山的陽光……
在他的教育裡,美國使他成名,台灣如沐春風。個性讓他回歸大自然,在台灣的教育界,商業界,政治界被使用過一圈以後,他離婚了,他落選了,他破產了,他離開都市和人群了。後來有人在台東的那個有幸的廟,發現一個體型壯碩的老人,會講原住民語、台語、國語、日語、英語,在給人接神問事,後來才知道他年輕的故事,才知道他就是那個亞洲鐵人,楊傳廣。多好的名字,多好的身材,多好的悟性,是誰讓他來到這個世界,留下這麼一個戲劇性的人生,在他七十四歲那年,獨身,中風,走了。
他在充滿愛的機會裡 失去了愛的領會能力
他在宗教裡受過教育,在教育裡得到過自我的肯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失去了自我肯定,也就失去了人與人的,相互肯定,甚至,相互扶持。不能只歸因到他的脾氣或修養,當他開始畏懼我們這個社會、懷疑自己能力的時候,他就會畏懼來自社會的贈與和協助,他就會愈來愈相信他的來處,他從山裡來的,愛的贈與,使人相互扶持,一起成長,而不是一些名或者報酬性的獎賞;不能夠接受,更痛苦地說:不懂得接受贈與的人,就不能領會愛,不管是哪一種形式的愛。大家從小就知道:花是接受春天的贈與而開放自己,樹是接受雨露的贈與而茁壯自己。楊傳廣先生,到底問題是出在哪裡?是他在充滿愛的機會裡,失去了愛的領會能力。如果,他沒有走出山林,他會是台灣原住民中的神話人物,他會是一個最好的獵人,知道每一條獨登雪峰的絕徑,能結出最好的竹筏或籬笆,做最好的山刀,舞最美的戰舞,變成大自然和原住民與平地人之間的歌頌、歌謠。
說了半天,這個已成浮雲的台灣之光,是教育,和人群忽略了對他的愛?還是,金牌,銀牌,把人害的?還是……這位台灣的戰神,已經在那個有幸的廟裡,化成一縷青煙,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