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小應在結尾高唱的《轉吧!七彩霓虹燈》,霓虹燈雖然虛幻,卻能幫助我們看清泡影一般的人生。廢話一般的語言,閃爍空洞,卻可以指引孤獨的我們,照耀生命中那些說不出的、不廢的、真正可貴的東西。
夾子電動大樂隊《快樂孤獨秀》
9/7 台北 文山劇場
小應在戲裡談到一種「然後主義」,意思是說,每個人都孤獨,也都有表演慾,可是當孤獨的人逮到機會表達自己的孤獨時,常常因為缺乏表演經驗而感到緊張,開始口吃,然後只能用「然後…然後…」的反射性話語表達反射性的感受,觀眾就會無聊,紛紛離去,結果那個孤獨的人反而比表達孤獨之前更孤獨了。「然後主義」固然令人聽不下去,但反過來想,孤獨和表演的關係還真是弔詭:若誰真有本事把孤獨說得感人肺腑,讓大家笑中帶淚,那麼,如此受到觀眾歡迎的孤獨,還算是孤獨嗎?
到底,孤獨要怎樣秀得眾樂樂,同時又不會變成媚俗呢?
說笑話的同時 說笑的反話
《快樂孤獨秀》使用的策略,就是全場演出埋伏著你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的笑點。要知道這有多危險,你冒犯觀眾,觀眾搞不好覺得你酷,可是觀眾笑不出來只會覺得你煩。開頭的五首歌曲正是這樣唱的,什麼「苦澀的滋味,不在苦瓜與咖啡」、「妳不知這有多爽」,小應一邊唱著不正經裡好像有幾分道理的歌詞,一邊搭配急智歌王張帝那種深怕你不知道他在搞笑的手勢,讓你覺得不笑對不起他,又懷疑在笑和對不起他之際、有一股笑如鯁在喉的感覺,是他故意製造的笑果。
其實就是。五首歌唱完,換景時安插了一段廣播,即時分析剛剛那些有人大笑出聲、也有人感到納悶的片刻。根據分析,在每個大笑的人周邊,都有一群納悶到底哪裡好笑的人陷入情緒的低窪,專家稱為「納悶吐魯番窪地」;所以專家建議,一旦遇到笑點,千萬不要猶豫,趕快笑就對了,這可是個連笑都得爭先恐後、高度競爭的社會呀!請注意,這不是在說笑話,而是在說笑的反話,說的是笑裡自有笑的暴力,會讓沒笑的人被排擠。這是對笑的人提出笑的質問,小應自己就是那個獨坐在窪地裡納悶的人。
於是,接下來三位演員輪番上陣,扮演裝闊的古董商、裝堅強的女強人,以及在同學會裡假裝不無聊的女同學,每個角色一上台便走進地板上的白色圓圈裡,表示他們三個也困在窪地裡,是三個孤獨的樣本。巧的是,三人孤獨的成分雖異,孤獨的救贖卻相同,不是去找一個人——人正是導致他們孤獨的原因,而是找到一本書、一本漫畫,也就是藝術。藝術是孤獨唯一的慰藉,因為就像開頭唱的,兩者都有種苦瓜或咖啡所沒有的苦,都是「說不出的味」。話說回來,既然孤獨和藝術是說不出的味,不足為外人道的爽,那麼,不知道該笑或不該笑的笑點,不正是孤獨最精確的表達嗎?
迴旋式的戲劇結構 轉吧七彩霓虹燈
孤獨秀的最後一段是小應的獨白,內容談到令他孤獨的兵變女友Goo,和用西塔琴教他什麼是「說不出音階的聲音」的德國室友Wolfgang。演到這裡,資質魯鈍的觀眾如我者才猛然發覺,整齣戲是一個迴旋式的結構:第一段的組曲濃縮了關於孤獨和藝術的想法,第二段用角色把孤獨和藝術的關係立體化,第三段再用小應個人的生命,微小地對應無話可說的孤獨和無法言說的藝術,等於是一圈圈繞過相同的主題。特別的是,小應訴說這一切,流利到像跑馬燈,與其說像在背台詞,不如說更像看著字幕念台詞,幾乎不帶情感,帶入的情感也讓你清楚知道是設計過的。用機械性的念白訴說無可名狀的個人體驗,聽起來很古怪,聽進去卻很入味。你想,如果孤獨和藝術都是說不出來的東西,那麼說出來的不等於是廢話了嗎?情感投入地說廢話,何必呢?
然而,小應賣力地設計各種聲音表情,把脫口秀說得有趣,可見廢話還是有廢話的價值,這樣一來就不是在說廢話,而是在說廢話的反話了。就像小應在結尾高唱的《轉吧!七彩霓虹燈》,霓虹燈雖然虛幻,卻能幫助我們看清泡影一般的人生。廢話一般的語言,閃爍空洞,卻可以指引孤獨的我們,照耀生命中那些說不出的、不廢的、真正可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