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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劇院外觀。(Achim Plum攝)
特別企畫(二) Feature 柏林劇院地圖/劇院導覽

無政府主義者的烏托邦——人民劇院

沒有華麗的建築,位於羅莎盧森堡廣場旁的人民劇院自一九一四年落成以來,就是底層人民的劇院,左派的群眾舞台。雖然歷經德國近代歷史巨變的衝擊,人民劇院依舊保有它的理想——在思想內容與戲劇美學上追求突破性與革命性的創意,它所展現的實驗精神,以及不畏強權,不向主流勢力低頭,不一味迎合觀眾、不做商業行銷、不屈從社會既定價值觀的傳統,屬德國劇界一奇葩。

沒有華麗的建築,位於羅莎盧森堡廣場旁的人民劇院自一九一四年落成以來,就是底層人民的劇院,左派的群眾舞台。雖然歷經德國近代歷史巨變的衝擊,人民劇院依舊保有它的理想——在思想內容與戲劇美學上追求突破性與革命性的創意,它所展現的實驗精神,以及不畏強權,不向主流勢力低頭,不一味迎合觀眾、不做商業行銷、不屈從社會既定價值觀的傳統,屬德國劇界一奇葩。

位於前東柏林亞歷山大廣場不遠處的羅莎盧森堡廣場旁,佇立著一棟百年老劇院——人民劇院(Volksbühne am Rosa-Luxemburg Platz),既沒有雕梁畫棟的廊柱,也沒有金碧輝煌的廳堂,樸素又粗獷的線條,原始到幾近醜陋的建築外觀,在在展現典型的無產階級美學。自創立以來,它即是底層人民的劇院,左派的群眾舞台。它不但是影響遍及整個德語系地區的人民劇場運動之起點,也是柏林戲劇藝術創意的主要糧倉(註1)。德國的政治實驗劇場在此誕生,烏托邦理想與廣大群眾激情在此交會。

藝術為人民服務  劇場為人民而開

其歷史要回溯到十九世紀末,歐洲急遽的工業化,大批工人湧入大城市,面對資方的極度剝削與城市生活環境的惡劣,勞工自主意識逐漸抬頭,紛紛組織起來進行政治訴求,一波接一波的勞工運動,從俄國延燒到歐洲。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德國的勞工,不滿於普魯士政府的壓制,以及當時資產階級在文化教育上的獨霸地位,一八九○年組織「自由人民戲劇協會」,提出要設立一個純粹為人民自由創作的舞台,讓即使貧困的底層人民也掏得出錢看戲。秉持「為人民服務的藝術」為宗旨,它鄙棄那些無關痛癢的文藝娛樂節目,讓政府禁演的作家、作品與禁談的時事,都在此獲得解放,因此,原名為「自由人民劇院」(註2)。經過多年的籌資與大興土木,一九一四年可以容納兩千人的劇院總算落成,是當時最現代的建築(註3)。百年來,經歷了一次世界大戰、勞工革命、希特勒掌權、二次世界大戰、東西柏林分裂,柏林圍牆倒塌,東西德統一……德國近代歷史性的巨變,都在它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幾位藝術總監與導演以個人獨樹一幟的風格,左右著劇院的藝術走向,也將它推上世界戲劇舞台:開幕不久後,劇院即由當時德意志劇院的藝術總監馬克斯.萊因哈特(Max Reinhardt,猶太裔的奧地利人)兼任掌舵(1915-1918),這位堪稱是戲劇藝術革新運動先驅者的德國劇場大師,在此上演一系列的歷史經典劇目,使戲劇成了教化人民、凝聚共識的利器。一九一八年他執導克萊斯特的《赫爾曼戰役》Die Hermannsschlacht,贏得廣大群眾的共鳴,激起了強大的日耳曼民族情感,弔詭地助長一次大戰的聲勢,卻無法挽回已然注定的敗局。

「政治劇場」濫觴  共產統治下的批判力量

二○年代劇院的重要人物,當屬致力於無產階級劇場的艾爾溫.皮斯卡托(Erwin Piscator),他認為舞台應該成為一種政治性力量,要演出有思想內涵與政治意圖的戲劇,以此,開創了「政治劇場」的概念,為布萊希特的史詩劇場催生。皮斯卡托善用文獻資料、幻燈與電影,以紀錄性手法強化政治訴求,可說是結合劇場與電影的第一人。而他運用最新技術,大膽嘗試不同的舞台機械裝置,也為舞台設計開拓了新的局面。在短短三年內(1924-1927),他的成功,不但奠定了人民劇院的前衛實驗藝術傳統,也確立了劇院的左傾政治形象。

好景不長,希特勒上台後,迫害共產黨人,人民劇院的財產被充公,隨後在戰亂中建築遭毀,被迫關門。二次大戰後,劇院也跟著首都柏林被一分為二,西柏林在選帝侯大道附近另設一個人民劇院,即今日柏林節慶公司(Berliner Festspiele)的前身。而原本的劇院,由東德共產政府接管,一九五四年修復完工後,被升級為國家劇院,為無產階級人民服務。經過長年八股式的政治教條,直到七○年代瑞士導演貝諾.貝梭(Benno Besson)接手後,劇院才改頭換面,有了起色。作為布萊希特的學生,貝梭完全漠視共產幹部的審檢,毫無畏懼地進行政治社會批判,卻又不失娛樂性,他的魄力與不拘泥形式的藝術風格影響了當時年輕的法蘭克.卡斯多夫(Frank Castorf),也是後來的劇院接班人,無形中為其光明的未來鋪路。一九七七年貝梭卸下總監一職後,人民劇場也隨著東德政權一起衰微。

卡斯多夫掌舵  要觀眾「小心突襲」

東西德統一後,破舊的人民劇院裡裡外外都充斥著支離破碎的氣息,與新聯邦政府想要建立的新德國、新氣象差了十萬八千里。儘管,新政府在柏林狂拆重建,恨不得把所有共產社會主義的餘毒,清個一乾二淨,然而,令人訝異的是,柏林市議會決定保留東柏林的人民劇院,並把它的生死存亡交給有東德背景身分的人,於是,曾名列東德黑名單又已小有名氣的卡斯多夫成了最佳人選。

一九九二年卡斯多夫一上任,便在建築前庭,豎立了個長了兩隻腳的輪子,作為人民劇院的標誌,這個神秘的怪記號,意即「小心突襲」,其實是中古世紀歐洲的流民,如流浪漢、乞丐、流氓、綠林豪強與背包客等等之間互通信息的暗號,用來警告同伴前有危險(註4)。可是,為何要設地標警告所有的來訪者呢?人民劇院真得有那麼「危險」嗎?的確,卡斯多夫初始所網羅的駐院導演與演員們,簡直像一支突擊隊,毫不掩飾地揭露政治的詭譎、社會的虛偽與人性的醜陋,讓觀眾經歷一次又一次政治意識、戲劇藝術與思想上的巨大衝擊,難怪要警告來訪者要有承受觀賞習慣與價值觀被徹底顛覆的心理準備。

令人驚訝的是,觀眾並沒有像那長了兩隻腳的輪子,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反而,蜂擁而來,渴望受到這支突擊部隊的戲劇震撼。尤其是,德國年輕人,不管是「東仔」(註5)還是「西仔」,都將其奉為聖殿,他們不去逛街血拼,也不去派對狂歡,而是去劇院接受戲劇洗禮,使人民劇院一時有「派對替代品」之美譽。無疑地,卡斯多夫成功地將原本服務於無產階級的劇院轉型為一個東西德新生代都能認同的德國文化新地標。

廿年有高峰有低潮  德語戲劇圈影響深遠

儘管,卡斯多夫因此穩坐總監寶座廿年,而且,還將繼續坐到二○一六年,然而,這期間並非一帆風順、一路長紅:九○年代的人民劇院可以說是卡斯多夫個人與劇院的黃金時代,不論在思想內涵上,還是劇場藝術革新上,都煥發著驚人的創造力:駐院導演克里根堡(Andreas Kriegenburg)以幾近馬戲團式的表演特技與丑角戲的手法,進行政治社會諷刺,針針見血又「笑」果十足。編舞家Johann Kresnik的政治舞蹈劇場,每每環繞於在國家主義下被犧牲的個體,根本地質疑「忠」字,總清算德國歷史;他比碧娜.鮑許更早開始打破舞蹈與話劇的界線,是德國舞蹈劇場(Tanztheater)的先驅。音樂家出身的瑞士導演瑪塔勒(Christoph Marthaler)則結合音樂劇與舞台劇,以幽默諷刺手法,深入刻畫人性的諸多面向,鮮活有趣,直指人心。已故導演史林根希夫(Christoph Schlingensief)以他的行動藝術,探索政治與藝術之間的分界線,挑釁作風較卡斯多夫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劇院幾員大將如Henry Hübchen、Martin Wuttke、Sophie Rois、Kathrin Angerer、Herbert Fritsch、Bernhard Schütz 都被磨練成優秀演員,成了德國劇界甚至電視、電影界的生力軍。這支先鋒部隊,把劇院打造為德國最最前衛的實驗劇場,並於一九九三年贏得《今日劇場》雜誌票選為最佳德語劇院,為劇院開創新的局面,更深深影響了整個德語系戲劇藝術的走向。

千禧年後,劇院換了身兼劇作家的導演René Pollesch,劇場老將Dimiter Gotscheff 與美國編舞家Meg Stuart 進駐。儘管,他們也非等閒之輩,然而,內部人事漸漸出現裂痕,卡斯多夫手下大將一個接一個求去,自二○○七年起便不時傳出危機訊號,再加上他個人又毫無新意地不斷重複,使人民劇院逐漸失去吸引力。就在劇評家與媒體意欲宣告人民劇院的輝煌時代已然終結之際,居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卡斯多夫以前的台柱演員如Kathrin Angerer、Martin Wuttke、Herbert Fritsch相繼回流,Fritsch甚至還當起了駐院導演,並成功地晉升為目前最夯的德國導演,比總監還出風頭呢!而老搭檔瑞士導演瑪塔勒的再度加入,也使人民劇院得以重振旗鼓。

理想堅持不滅  無政府主義者的烏托邦

於是,二○一一年卡斯多夫以他第五部的杜斯妥也夫斯基《賭徒》為劇院挽回了大批舊觀眾,證實了他寶刀未老。去年在「戲劇盛會」上(每年五月於柏林舉辦,由評委挑選十齣最優秀的德語戲劇),三齣人民劇院的戲得以雀屏中選,儘管卡斯多夫的作品並沒有在列,對劇院而言,這麼漂亮成績單可是史無前例。頓時,高朋滿座的景象,彷彿回到廿年前的風光,人民劇院再度成為當今最受矚目的德國劇院之一。

綜而言之,雖幾經時代嬗變,人民劇院依舊保有它的理想——在思想內容與戲劇美學上追求突破性與革命性的創意,它所展現的實驗精神,以及不畏強權,不向主流勢力低頭,不一味迎合觀眾、不做商業行銷、不屈從社會既定價值觀的傳統,屬德國劇界一奇葩。若說前西柏林是「民主自由的孤島」,那麼人民劇院就是被資本主義併吞後碩果僅存的「無政府主義者的烏托邦」吧!

 

註:

  1. 十七世紀選帝侯腓特烈.威廉(Friedrich Wilhelm)在亞歷山大廣場與腓特烈街之間設置多所穀倉,時至今日,雖然,已經沒有任何穀倉遺址,官方名亦變更為城中區(Mitte),但柏林人依舊慣稱此地為穀倉區。
  2. Kanter, Jan:〈新城中區的笨重標誌Sperriges Symbol in der Neuen Mitte〉in: Berlin1,2010/12/21.  www.berlin1.de/sehenswuerdigkeiten/article66271/Sperriges-Symbol-in-der-Neuen-Mitte.html
  3. 「戲劇景觀系列:羅莎盧森堡廣場的人民劇院」(Theaterlandschaften- Volksbühne am Roxa-Luxemburg-Platz) in: ZDF 戲劇電視台,2008  www.broadview.tv/de/sendereihe-theaterlandschaften/2008/volksbuehne-berlin.html
  4. 人民劇院位於昔日的柏林穀倉區。十九世紀,德意志國成立後,柏林因快速的工業化,湧進了大量的工人,城市住宅嚴重不足,以至於許多剛入城的人不得不在穀倉區(今日的城中區)的街頭流浪或酒吧逗留。沿襲至今,亞歷山大廣場依舊是遊民與龐克族聚集之地。卡斯多夫選擇中古世紀流民的暗號作為劇院地標,不但十分貼合當地的族群,也突顯劇院服務底層人民的傳統。
  5. 在德國口語上,前東德公民常被謔稱為「東仔」(Ossi),前西德公民則被謔稱為「西仔」(Wessi),多少帶有貶義或諷刺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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