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我們是處於「真」的世界裡,如同於它本身的虛構,而虛假只不過是它的衍生現象。這種「真」,是傅柯繼承尼采所說的真理遊戲:真理在此不是藉由天啟、本質、本源、終極或恆定的法則等概念所能指稱的。「真」,是一種系統,任何一種模型的運作,包括騙人,如果這行為不是真的,如何說是騙呢!
「真真:當代超常經驗」
2013/1/26~5/19 台北市立美術館
品質不錯的官辦展覽,看出策展人的巧思,例如說,對真實的論述,策展人余思穎引用兩個故事是相當有見地,但應可把它們推導出議題的尖銳度與當代性。
先說《太平廣記》的〈畫工〉,「真真」來自這個傳奇故事,是畫中女子的名字,實際上更是慾望的叫喚,因為只要不斷對呼喚「真真」,三天日以繼夜,她便會從畫裡走出,來到現實世界,獻身於呼喚她的男子,且還跟他生了孩子。在遭到懷疑是妖怪後,她帶著孩子返回畫中。「真真」是「真」的疊詞,要求重複叫兩次,且這個疊語又要求反覆不斷地叫喚,是欲求「真」的禱念,更是對性的執念。性與「真實」在此是等價而互通的事,且呼應策展人援引的另一個故事,《聊齋誌異》的〈畫壁〉,談到某人造訪禪寺,傾心於壁畫裡的美麗女子,在凝想中走入畫中與該女發生繾綣情事,後來老僧用手指彈壁畫才讓他得以脫身。〈畫壁〉的情節曖昧讓人有理由說,這全然是老僧的春夢!但不管是誰的,跟〈畫工〉一樣都是圍繞在性慾與真實的糾結上——依此,在〈畫壁〉那邊,真實成了慾望的真實層,這讓人想到一九八七年電影《倩女幽魂》中,甯采臣手持女子畫像的一幕,該女子往後變成冤魂。
「真」是任何一種模型的運作
相對於這樣的性寓意,「真真:當代超常經驗」(以下簡稱為「真真」展)的策展論述談到「超常」或「真幻莫辨的感染與影響力」等美學命題時便顯得有待商榷。我認為應走出通俗概念,或被形容詞包裹的描述語句,甚至是真假、虛實等僵硬的二元論,而以「真」的模態來展開論述會比較有意思。在當代科技與資訊文化狀態裡,「真」是有各種型態的運作,譬如說,隱藏的「真」,想像的「真」,尚未到來的「真」,騙人的「真」,真真假假的「真」,以及永不會成真的「真」;當然也要包括基因工程的生命政治,未來的複製生命,或當前的基改玉米,沒人會說它是假玉米等等。總之,我們是處於「真」的世界裡,如同於它本身的虛構,而虛假只不過是它的衍生現象。這種「真」,是傅柯繼承尼采所說的真理遊戲:真理在此不是藉由天啟、本質、本源、終極或恆定的法則等概念所能指稱的。「真」,是一種系統,任何一種模型的運作,包括騙人,如果這行為不是真的,如何說是騙呢!這可沒人要去相信,況且爾後才會有發現受騙的事,而「騙徒受騙」正是真理遊戲的最佳寫照。套用布希亞的用語,這是超級真實(hyper-real),是超越真假二元論的真實,是記號之真;如同所謂的「假假」,它絕不假,而是自曝其假的真。這就絕不能跟現代藝術史上所謂的「超現實」(surrealism)相混淆,因為這裡要談的跟前者天差地別。再次借用布希亞的「擬仿先行」理論名句,擬仿是「不需要原物或實體,而是以模型來產生真實:一種超真實」,在其《完美犯罪》一書中甚至說,真實只是擬仿的一種模型,一個特殊個案的產物而已,是擬仿在製造愈來愈多的真實。
值得比對的兩件作品
就「真真」展來看,有兩件作品值得比對,一是余政達的作品《信》,講的是當今盛行的網路詐騙,但問題不在於敗德的執爽或純真的失落,而是詐騙能指的意識形態之政治性是如何運作在受騙者身上,或更精確地說,騙者與受騙者所共構的「準」騙者身上;在此,受騙者,她/他的任何真誠都不足以反制騙者,除非「去騙」騙者。另是「河床劇團」的《開房間》,導演郭文泰特別限定觀者與演者處於一對一的狀態,在彼此的角色不期然地、但也必然地產生互換之下,試圖從中引發真實,觸及真實個體的內在與更深的經驗深處——「深處,更加深處去」(deeper)是郭文泰所強調的體驗層次。然而,只要走出房間(劇場空間),我們霎時就會了悟無論當時在房內有多真,其實都是奪真/貞;這根本是來自於一種模型的生產,好一個「擬仿先行」!關於觀者與演者的這檔房事,投入角色遊戲縱使有多深,只要走出房間就可明瞭它的條件式的存在,且基本上沒有人會真的想要在房外繼續搞裡面的事,就算有人要這樣做,那其實也是房內的外部生產,也就是說,一經體驗,我們是回不去了,注定要活在模型的事件裡,永遠脫不了身!最後,藝術團體「豪華朗機工」的《a~一個藝術與水的循環計畫》呼應了以上關於真實模型的說法,是商品還是藝術,是展品還是通貨,或者,是生活還是藝術,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hyper-art,也是hyper-life,以及其他諸如此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