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一直以來,就是個製作真實感的「非」寫實時空,文字是重要的,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非,是劇場的本質,它不斷透過明顯真實的幻覺感質疑你生活中自以為真實清楚的知覺基礎,不管被定義為寫實/非寫實演出,至少讓你可以暫時飛離這沉悶僵化的世界,讓你相信自己還有飛翔的能力。
非,有兩種甲骨文的畫法。左邊是背對背的兩個人,頭上各加一橫指事符號,表示兩人腦袋中的意見相左;右邊,是一對翅膀,《說文解字》:「非,違也。從非下翅,取其相背。」意思是翅膀利用往下的反作用,向上飛翔。後來「飛」代替了「非」,留在地面,成了世間的是非,永遠也飛不走了。
「非」常是假象
在節目單、企劃案或甚至所謂評論中常會用「非-寫實」,例如:「劇情以非寫實非線性的情境和語言描述人性的荒謬」,或是「實驗非寫實的肢體動作,以探求劇場美學新的可能性」(註)寫得頭頭是道、充滿熱情,卻什麼也沒談到,反而以「非」的否定姿態迴避了或藉此忘記了「是」是什麼?說非寫實,並不說明了那「是」什麼?這「是」不見得是定義,可能是路徑,可能是佐以參考資料的方向,可能是看得出質感的未完成品,但絕對不是一個或數個非XX所堆砌出來空洞的熱情態度,白話的說法是:「你一直激情地說不要不要,那你到底要什麼?」因此,「非」常是假象,留在地面卻自以為飛往了天空。
此等使用「非」相關的否定句型的語言行為(也包括所謂超-寫實和去-中心之類的範疇),在排練情境中,常因為快速地跳過「是」的過程,容易造成演員和參與者的困擾,例如:「請妳試試非寫實的表演,講出這段台詞。」聽到這種指令,演員應該很想把導演的聲帶挖出來吧。「非寫實」在實踐過程中,或許有人會嘗試「人」對立面的「動物」,但是,因為建立在「非寫實」基礎上,以為完成了「非」的邏輯就「是」了,所以,反而沒真的深入探索什麼是「動物」,不管從速度感、肌力、能量、節奏結構,甚至議題上的暴力、赤裸的情慾……這些需要更狠面對真實的肉身和文明的習性和作用力,這種類似的實驗或批判性的前衛包裝,十分容易造成與創作者反向的作用力,導致最後淪於晚會般的模擬,觀眾也像身處晚會中給與創作者鼓勵。
另外,也有可能從時間的非寫實或是非線性切入,因此使用慢動作,但為何而慢?正面的例子是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的慢動作或是姿態和狀態,與早期他跟一位有語言認知失調的幼童工作有關,這都來自某種戲劇治療,甚至是被正常掩蓋的人類真實知覺層面。
非寫實劇場
所以,當有人提到「非-寫實」時,可以反問:「你認為的寫實或是真實是什麼?」畢竟畫不出界線,就不知哪裡是探險的禁區,或許有可能只是因為視力不好,界線就畫在腳邊,但卻自以為到了天邊探險,借著「非」的飛翔能力將自己擲出,拋向無垠的天際,處在自我催眠的無重力工作狀態。或許深入探索真實,反而會呈現出非寫實的劇場;反之,許多糟糕的寫實表演,反而讓人覺得超現實和去中心,同樣地,一些去中心的表演,演得很寫實批判,很標準的去中心,其實,中心是十分地老派。
但,老派很好,不只很好,還很重要,連老派基底都沒有的人,也新不到那兒去。同樣地,非XX也很重要,至少想要探索或嘗試個「什麼」。連「非」都講不出口的人,根本沒有下一步「是」的可能性,即使多數困在第一步,這第一步即是:人想像自己可以客觀地分辨真實,以至於有非寫實的想像。換另一種說法,語言先製造了真實的幻覺,才讓幻覺去建立真實的邏輯,但根本是,語言必須要有想像成分才能work,問題是:語言並非全部。這或許也是評論者最大的悲哀。
劇場一直以來,就是個製作真實感的「非」寫實時空,文字是重要的,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非,是劇場的本質,它不斷透過明顯真實的幻覺感質疑你生活中自以為真實清楚的知覺基礎,不管被定義為寫實/非寫實演出,至少讓你可以暫時飛離這沉悶僵化的世界,讓你相信自己還有飛翔的能力。
註:選自敝人申請臺北市文化局和國藝會某兩次的補助企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