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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在國家音樂廳演出的「台灣情.泰然心——蕭泰然樂展」海報。(國家兩廳院 提供)
紀念大師 In Memoriam 用生命譜寫台灣的浪漫—紀念蕭泰然/音樂成就

樂音走出荊棘路 自內而外的「台灣味」

關於蕭泰然的音樂

我們遍覽蕭泰然教授的作品,得到的感想是:掌握台灣的元素,與自身所擅長的音樂語言、風格,將之成功地結合,所以台灣味是可以具有多種風格的,只要他能夠引起共鳴。也可算是台灣的一種代表。

什麼是「台灣味」?在蕭老師的作品中,他所呈現的就是這一股台灣人特有的、腳踏實地的傻勁與誠懇,為了自己所愛的音樂、所愛的土地與堅誠的信仰,蕭泰然無怨無悔地面對自己生命中諸多挑戰與轉折,奮戰不懈,鞠躬盡瘁。

我們遍覽蕭泰然教授的作品,得到的感想是:掌握台灣的元素,與自身所擅長的音樂語言、風格,將之成功地結合,所以台灣味是可以具有多種風格的,只要他能夠引起共鳴。也可算是台灣的一種代表。

什麼是「台灣味」?在蕭老師的作品中,他所呈現的就是這一股台灣人特有的、腳踏實地的傻勁與誠懇,為了自己所愛的音樂、所愛的土地與堅誠的信仰,蕭泰然無怨無悔地面對自己生命中諸多挑戰與轉折,奮戰不懈,鞠躬盡瘁。

如果沒有那段白色恐怖與生命顛簸,蕭老師會不會一直留在台灣、走著「令人稱羨」的「順遂」呢?

一九七二年,旅日習樂五年的蕭老師回到台灣,並開始在方興未艾、紛紛成立的各個大專院校音樂系執教,他在台灣的音樂事業可說有扶搖直上之勢。一九七五年,蕭泰然作品發表會在台北中山堂舉行,但一九七七年蕭老師離開了摯愛的台灣,隻身前往美國。

或許人生的不順遂點燃蕭老師耳中存在已久的台灣之聲吧?

「我的音樂有一定的風格,很難點出是旋律,是和弦還是節奏,我想,也許是我巧妙地運用了台灣音樂的特徵吧!」(蕭泰然,二○○一年十二月筆者訪談)

「我從未刻意譜寫史無前例、浪漫、或任何其他樣式的音樂……我是個俄羅斯作曲家,我的祖國影響了我的內與外。我的音樂是我的內在的產物,所以你可以說這是俄國音樂;我從未有意地嘗試譜寫俄國音樂。」(拉赫瑪尼諾夫,一九四一年十二月,The Etude雜誌專訪)

其實音樂家想寫的,就是音樂,「思鄉」在不同的解釋下或許就折射為不同的光。不過,在音樂中透露思鄉情懷,說來一點也不簡單,並非「引用」、「利用」、或「變造」常民音樂,或是替民謠、民族歌舞曲配上調性和聲即可自詡高雅;要在藝術音樂創作中散發民族情感,最高級的,莫過於知多閱廣的音樂家聽覺採集汰選的民族音樂特色巧妙融入。

所謂的「台灣的拉赫瑪尼諾夫」

拉赫瑪尼諾夫和蕭泰然之所以被相提並論,或許是去國多年難以歸根的鄉愁境遇,或許是或許,也反映了愛樂者由音樂中自然選取的聆聽印象。

拉赫瑪尼諾夫音樂中的「鄉音」倒不是客居他鄉所致,他音樂中有如正字標記般的俄羅斯元素早早就出現於作品中,由少至長,自青澀到成熟間,只有簡約化、並底定為個人特質的昇華,反而是在離鄉客居後稍有擷取新世界新音樂之趣。

相對於自小受家長培養、在歐洲音樂院系統教育長大的拉赫瑪尼諾夫,蕭泰然雖有類似的音樂家庭薰陶、教會音樂環境,但「譜寫」樂曲、或成為「鋼琴家」的思考模式,則是幾近成年、在進入師大音樂系前後才慢慢沉澱並浮現。

您或許要抗議,晚成有何不可?為何一定要早早起步?

鋼琴雖是個「上手」門檻不高的樂器,然而身處「十九世紀鋼琴黃金時代諸多偉大作品早已問世」的廿世紀,無論是演奏或譜寫鋼琴音樂,自少時即「習慣」的指法、手型很難不影響日後譜寫樂曲的技巧表現思維;君不見桀傲不馴若浦羅柯菲夫、斯特拉溫斯基者標榜自己自幼不愛練習古典傳統指法,日後鋼琴大作也給同輩鋼琴家們震撼教育;而李斯特、布拉姆斯、拉赫瑪尼諾夫等人,掌寬手長又心繫管絃樂豐厚聲響,上述諸公之鋼琴奏鳴曲、協奏曲簡直八度、大音域和弦峰峰相連到天邊,布拉姆斯奏鳴曲甚有連續數頁樂譜僅有個位數的單音者!

蕭泰然自小習琴、賞樂,然直到考試前數月才開始得到家人諒解、開始接受為報考音樂系而進行較嚴謹的演奏訓練;由其鋼琴獨奏曲、伴奏或管絃樂曲中的鋼琴獨奏片段,不難看出他在演奏與譜寫和聲上的天分與努力;除深受蕭邦鋼琴音樂影響的技巧音型之外,由聽覺加上隨時學習而來的和聲語彙、體現教會經驗的複音音樂、聖詠式段落,都能印證蕭泰然以鋼琴作為創作基石的紮實著力點。

筆者於二○○二年訪談蕭老師時,他曾指出:「在廿世紀仍使用最為親近我音樂靈魂的浪漫派語言來創作的曲子,就好像浦羅柯菲夫特意用古典時期的形式語言來創作《第一號交響曲》,並名之為《古典交響曲》一樣……」顯見蕭老師並非以自我為中心盲目伏案創作,而是巨觀檢視己身歷經的創作與學習階段,自究竟留下何等聲響。

因之,客居美國的歲月中,身處僑民社會中各式各樣的思鄉、甚或反觀與討論母國歷史與處境的刺激,果然與蕭泰然音樂中最亮眼的旋律特色輝映成趣,造就其歌樂作品的高度成就。

「我的音樂有一定的風格,很難點出是旋律,是和弦還是節奏,我想,也許是我巧妙地運用了台灣音樂的特徵吧!」蕭老師曾如此自我分析。而令《D調小提琴協奏曲》愈磨愈利的大功臣——小提琴大師林昭亮亦提到:「蕭老師的作品一般來講,旋律是非常美的,你聽到這個作曲就知道這個作品一定是從台灣來的。你聽他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就是台灣人大家一定都很熟的,《牛犁調》,只是他把節奏改了一下。稍微改編了一下,他那效果非常好,所以這種曲子很容易受歡迎。」

林昭亮所謂「改編了一下」並非指蕭泰然以田野採集的態度變造鄉野曲調,相反地,這句「就是台灣人大家一定都很熟的」極度重要——無論是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以改變節拍的〈牛犁調〉主題,或第三樂章引用《一隻鳥仔哮啾啾》,蕭泰然不單單是「引用」曲調,而是將已經內化於內在聽覺的故鄉旋律再度挹注於音樂中、內化為創作素材;這種既非引用也不只是變奏的吉光片羽,反而在不期然間倏地喚起人們心底最親切的聽覺記憶。

開創台語藝術歌曲的有效路徑

既能以器樂「唱」出台灣味,那麼歌樂就更令人期待。私以為蕭泰然的歌樂成就,不僅歷久彌堅、也因之開創台語藝術歌曲非常有效的路徑。

無論稱為台語也好、河洛話、閩南語也好,較北京話保存更多幽微的古漢文發音的台語,具有更豐富的聲腔表情;蕭泰然深刻研究其當代之台語詩人創作,取材有《一九四七》的悲情磅礡、也有《點心擔》的常民真情;尤其《點心擔》以原本就存在於兒歌與民謠中的「唸歌」趣味譜寫,神似舒伯特的天真爛漫節奏與清朗易記的旋律,本就令人難忘,而體察詩人字句背後真意的功力更是令人佩服,即便與文學基底深厚的舒曼相較,也毫不遜色。

《點心擔》的成功,不但在於歌詞與音樂、與故鄉情懷的完美結合,更在於其音樂元素的活潑,及作曲家的幽默。《點心擔》的旋律好聽易記,即便改寫為鋼琴四手聯彈——亦即失去了原有的歌詞趣味——也毫不減色。譜出《點心擔》的一九七七年其實是蕭老師生命轉捩點——一九七五年甫於中山堂舉行「蕭泰然樂展」、正走上專業生涯坦途的作曲家蕭泰然教授,在一九七七年不得不離開台灣,帶著一家人、背負中年易地重新開始生活的沉重壓力。在此種景況下,竟然能寫作出這樣深情逗趣又貼切的歌曲,作曲家強韌的音樂創作意志令人敬佩不已。

要體現蕭泰然以音樂述說台灣意識,堅定而不尖銳,溫雅中有豪氣,以作品映襯時代、洞察人心的特質,則《嘸通嫌台灣》是最好的例子。

《嘸通嫌台灣》在不少人心目中代表了抗議的年代與本土意識打拼的光芒,林央敏先生於於一九八七年發表得獎的歌詞創作,激起廿二人譜出廿四種版本,蕭泰然此曲發表之後即傳頌各地、膾炙人口,是少數新創藝術歌曲中達到雅俗共賞的佳作。

雖然對於廿一世紀的台灣意識與政治正確已經相當「理所當然」、大部分社會運動議題轉移到財富分配或土地正義,令有識之士喟嘆「不要嫌台灣」的社會氛圍仍在;片刻深思就能體會到,這完全不是具有政治色彩的音樂,而是作曲家以音樂提醒人們文化自信心。

無論是《點心擔》或《嘸通嫌台灣》,都有獨立於歌詞之外仍能繚繞傳唱的優美旋律,以及足以擔負「應詞歌」(through-composed song)的貼切、及適合普羅大眾傳唱的「詩節式」(strophic song)歌的平易近人,種種仔細點出作曲家以旋律承載歌詞、以悅耳易懂散播內涵能量那種寓重於輕、寓巨於微的深刻用心。

在《點心擔》與《嘸通嫌台灣》之外,蕭泰然另有弦樂四重奏《心酸酸》、鋼琴五重奏《燒肉粽》、還有咸認具有德弗札克風格的《台灣原住民組曲》,涉獵了另一個面向的民謠採集運用。

蕭泰然曾表示:「整理先民的音樂文化資產,就好比摘草藥或蕃薯葉一般,不能連根帶葉還沾著泥土就拿來吃,一定要先作一番處理,我們可以抽出好的部分,把不好的再重新改寫,只要好好的處理,就可以端得上檯面,一有機會,便可推上世界樂壇。」(林衡哲,《深情的浪漫》)

經過人生的艱困坎坷、跨越三大洲,蕭泰然數十年來對於音樂的追尋與堅持,讓他在世紀交替找到自己的創作使命,找到愈來愈多人認同、愈來愈多人重新發現的「台灣味」。

想要創造出台灣味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謂的「台灣味」需建立在台灣的文化背景上。

屬於蕭泰然的「台灣味」

台灣這片土地長久以來受外族統治,在政治上真正擁有獨立主權的時間很少,一直都處於「次殖民地」的地位,政治上的不定感很難不影響到文化認同,政治力的橫加干預,使得追尋民族音樂時,最簡易的所謂「母親教我的歌」這種能夠形成共同記憶的源流,出現斷裂;結果耆老們記憶所及的、表達常民情感的民謠旋律,反而多與日本統治時代「被輸入」的學校歌謠或童謠有關;台語長期勢弱,旋律與語言聲韻俱足的藝術詞曲質量皆有待充足。在這其中,蕭泰然敏銳的旋律感、和聲感及對於二次大戰後台灣曾經風行過的民歌——無論是原生者或是日治產物——廣泛接觸與採擷,令其創作之台語藝術歌曲兼有藝術性與普及性,這樣的特質不僅是歌樂上的成就,也是有心研究、演奏唱蕭老師器樂作品的朋友們可資借取的切入點。

至於在創作台灣味的作曲家,是否只有蕭泰然老師一人呢?

蕭泰然認為自己的音樂,在層次上也許比較適合於學院派,不一定完完全全能走入民間,但誠如已故的音樂大師許常惠教授所言:「台灣藝術歌曲是從一九九五年蕭泰然開始建立,或許在之前台灣也有不少原創的歌曲,但是真正有系統、並創作出足以在學術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藝術歌曲(Lieder)之台灣歌曲的,當屬蕭泰然。現在台灣有許多的民謠作曲家,他們的努力與成果應該受到大家的肯定,但是我們也應該嚴格地審視藝術上多層次的每一個標準,作曲家(composer)和寫歌者(song writer)之有所別,就如同鋼琴家(pianist)不同於鋼琴匠(piano player)一般。」(二○○二年六月筆者訪談蕭泰然老師自述)

重點不是因為這樣的作品被認定為具有台灣味,因此也以狹隘的庶民觀點或語言民族主義限制住了什麼是「台灣味」的定義,我們遍覽蕭泰然教授的作品,得到的感想是:掌握台灣的元素,與自身所擅長的音樂語言、風格,將之成功地結合,所以台灣味是可以具有多種風格的,只要他能夠引起共鳴。也可算是台灣的一種代表。

什麼是「台灣味」?在蕭泰然的作品中,他所呈現的就是這一股台灣人特有的、腳踏實地的傻勁與誠懇,為了自己所愛的音樂、所愛的土地與堅誠的信仰,蕭泰然無怨無悔地面對自己生命中諸多挑戰與轉折,奮戰不懈,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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