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九四七序曲》寫的是二二八這段歷史,其實他寫的是台灣四百多年來的歷史,他對台灣的願景都寫在其中。」談及那段在海外推展台灣文化的時光,林衡哲說:「蕭泰然是我所見過最謙卑、最和平的人,我幾乎沒見過他發脾氣。他最在乎的是台灣人要『出頭天』,他希望讓台灣出頭天的慾望很強。」
「如果不是蕭泰然,我不會認識台灣作曲家的音樂。」人稱「文化醫師」的林衡哲先生如是說。這位催生「新潮文庫」、創辦以出版台灣名著為主的「台灣文庫」、且酷愛古典音樂的小兒科醫師,也是推生蕭泰然三首協奏曲的重要推手。
一九七八年原於紐約執業的林衡哲搬到洛杉磯後,透過教會的感恩節音樂會結識了蕭泰然,感恩節音樂會由當時洛杉磯的十所教會合辦,蕭泰然系統性地介紹台灣作曲家的作品,讓聽慣貝多芬、馬勒等西方古典音樂的林衡哲非常感動:「原來台灣也有這麼豐富的音樂。」
一點點「台灣味」 就讓人眼淚直流
早在一九七七年蕭泰然初到美國亞特蘭大時,因為鄉愁,寫下如《出外人》、《點心擔》等作品,讓身處異鄉的台灣人落淚。事實上,在訪談過程中,林衡哲不只一次提到類似的場景。的確,許多曾長居海外的台灣人,都有類似的經驗,蕭泰然的作品總是能引出平日深藏在心的、說不清也想不清的,也許是委屈,也許是想念的「那些」感覺。
談起第一次聽到蕭泰然與其他台灣作曲家的音樂,林衡哲打趣地說:「西洋作曲家的作品有一個缺點,他們沒來過台灣,作品中沒有台灣味,而當時的台灣作曲家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台灣味,特別是蕭泰然。」蕭泰然常說:「我只要用一點點『台灣味』就很辣了!」而也許正是這一點點,嗆得這群離鄉背井的台灣人眼淚直流。
初識蕭泰然,林衡哲即鼓勵他譜寫小提琴協奏曲,但蕭泰然謙虛地說:「我只能寫克萊斯勒式的三、五分鐘小品。」直到一九八八年,林衡哲在小提琴家林昭亮某次重要演出後,兩人聊起華人作曲家,林昭亮表示還沒演奏過台灣作曲家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林衡哲時任南加州台灣人聯合基金會會長,便以基金會的名義再度委託蕭泰然為台灣人、也為林昭亮創作,這回蕭泰然不再推辭,每天工作十八小時,三個月後完成,而那時蕭泰然面對的是父親過世,母親重病,妻子生意不順遂,正是他人生的最低潮。蕭泰然說:「我是以為台灣寫遺囑的心情創作。」
謙卑又和平 期待台灣人出頭天
林衡哲擔任南加州台灣人聯合基金會會長期間,除小提琴協奏曲外,陸續委託蕭泰然創作大提琴協奏曲與鋼琴協奏曲。蕭泰然曾在樂曲解說中自述:「小提琴協奏曲像清純的少女,令人一見鍾情;大提琴協奏曲像是成熟的少婦,要多聽幾次才會領略其韻味。」有人曾說鋼琴協奏曲是蕭泰然的第一首,也可說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五首,但蕭泰然本人認為拉氏從未來過台灣,「也許我的作品有點拉氏的味道,但我作品中的台灣味是拉氏絕不會有的。」在林衡哲眼裡,蕭泰然的作品中有濃烈的台灣味,若真要說與拉氏相近,應該是兩人對故鄉的思念吧!
似乎總是要等到離開故鄉後,才開始意識到故鄉文化的可愛,在海外的台灣人努力地向現居地的朋友介紹台灣文化,前仆後繼,古今皆然。談及那段在海外推展台灣文化的時光,林衡哲說:「蕭泰然是我所見過最謙卑、最和平的人,我幾乎沒見過他發脾氣。他最在乎的是台灣人要『出頭天』,他希望讓台灣出頭天的慾望很強。」
他的作品可親切如鄰 也可如山水大氣
「有人說《一九四七序曲》寫的是二二八這段歷史,其實他寫的是台灣四百多年來的歷史,他對台灣的願景都寫在其中。」是的,與其說蕭泰然的作品關乎台灣政治上的民主與主權,蕭泰然在乎的是更寬廣的境界,他愛的是「台灣人」,在乎的是台灣的文化是否維持其主體性。《一九四七序曲》首演時,林衡哲情不自禁掉下眼淚,他真切感受到蕭泰然對故鄉的愛,他說:「蕭泰然很謙卑,我跟他認識廿年,每個月總會一起吃飯。我不曾將他視為如馬勒般的音樂巨人,但我覺得這首作品絲毫不輸西貝流士的《芬蘭頌》,也不輸柴科夫斯基的《一八一二序曲》,那刻突然覺得我跟一位世界級的偉大作曲家為友,感到十分榮幸。」蕭泰然的音樂既可如左鄰右舍般親切,又可如山高水長般大氣,或許正因如此,映照著始終虛懷若谷的蕭泰然,特別令人無比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