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於三月首度訪台的法國鋼琴家路易沙達,以演奏舒曼與蕭邦作品聞名,身為各大音樂節常客,他將演奏曲目安排比喻為精采的一頓大餐,從前菜到甜點,都須精心設計,但他也說:「對於曲目內容我必須非常仔細地計算,但『感受』則是無法被計算的。」他曾把舒伯特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當作安可曲,讓觀眾多享受了一小時的路易沙達,他說:「我只是跟著我的感覺走。我相信音樂必須要直接的、要自發的,而不是太過算計的。」
路易沙達首度抵台鋼琴獨奏會
3/15 19:30 台北 國家音樂廳
INFO 02-29412155
路易沙達(Jean-Marc Luisada)這個名字,對許多台灣的聽眾或許覺得陌生。但他的演奏曾與許多一線鋼琴家,如阿勞(Claudio Arrau)、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阿格麗希(Martha Argerich)等人,一同被收錄進一九九九年德國留聲機公司出版的《蕭邦全集錄音》中。一九五八年生於突尼西亞,在巴黎與倫敦接受完整的鋼琴教育,受教於馬加洛夫與巴朵拉-史科達,並曾於一九八五年榮獲華沙蕭邦大賽的第五名。他於一九八九年獲頒法蘭西藝術與文學勳章,並在二○○三年由該勳章之騎士等級晉升為軍官等級,由此可見他在當代法國樂壇的地位。
Q:今年的三月您將來台灣舉行演出,您所選擇的曲目,由海頓的《f小調變奏曲Hob XVII: 6》開場,接續是舒曼的《幽默曲》(Op. 20),下半場則由多首蕭邦的作品所組成。是否可以談談你對這套曲目的想法?
A:對於安排曲目,我都會考慮再三,而「觀眾」絕對是我最首要的考量。我習慣在音樂會的第一部分安排比較智性的作品,第二部分則是一些比較自發的,如同我們在吃大餐時,會有前菜,最後會以甜點結束。海頓的這首變奏曲,毫無疑問是部傑作,那種嘻笑、那種甜美和那種憂鬱,甚至可以讓我們嗅到之後的舒伯特。
我長年來不停演奏舒曼與蕭邦的作品,因此在我第一次到台灣的演出裡,也想安排一首舒曼的作品。這一部《幽默曲》相當精采,也許不像《狂歡節》或《幻想曲集》般知名,但它絕對是一部相當艱難的作品。舒曼自己說道,他在譜寫時,他又哭又好愛這部作品。對我來說,它與海頓的《f小調變奏曲》形成一種對照:海頓的f小調主題有點陰暗;而《幽默曲》的主題則富有希望。因此,這也可以看到,我習慣在音樂會的第一部分裡,安排一些與我自己接近的曲目。
Q:所以您在下半場想用蕭邦來接近觀眾?
A:我自己在廿年前,曾經總是安排一些龐大的曲目。但是最終,我覺得不應該如此。您知道嗎?去年我曾經受邀到「拉羅克當泰龍國際鋼琴藝術節」(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 Piano de la Roque d'Antheron)演出。在這個很有名的鋼琴音樂節裡,我一樣彈了許多首蕭邦的小曲子,然後在安可曲時,我彈了舒伯特的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Q:哇!這是一個很大的安可曲!)哈哈,是的,非常大!在當時,我突然想要彈一些深沉一點的東西。而且我覺得觀眾已經進入情況,可以再多接受一個小時的我,我就彈了。(笑)
基本上,我只是跟著我的感覺走。我相信音樂必須要直接的、要自發的,而不是太過算計的。當然,對於曲目內容我必須非常仔細地計算,但「感受」則是無法被計算的。當然,演奏會不能只是一場秀,可是它也必須要有娛樂性。
不過,我必須鄭重聲明,我在第二部分所選擇的曲目,其實也沒看起來這麼「輕」。我要彈的《四首馬祖卡》(Op. 24),其中陽剛與陰柔的對比,常會讓我聯想起舒曼筆下的佛羅雷斯坦(Florestan)與悠瑟必歐斯(Eusebius)。至於居中的〈夜曲〉(Op. 62, No. 1),我認為這是所有《夜曲》中最重要的一首!所以當您問我:「為什麼不彈Op.62 No. 2?」我必須承認,那也是一首傑作,但這兩部傑作似乎是彼此競爭多過於互補。兩首一起演奏,恐怕會傷害另一首的全面性,因此,我選擇了只彈第一首。
多年以前,我習慣開出《四首敘事曲》或《四首詼諧曲》這樣的曲目,但現在我認為這麼做太過沉重,不管是對聽眾,或對我自己。這次我將要演奏的〈第二號詼諧曲〉,就法語裡的成語來說,它像是「鋼琴家的戰事」,是一首非常華麗的作品。誠實一點說,我自己偏愛〈第四號詼諧曲〉。它與舒曼有相似之處,讓聽眾們可以放鬆,可以快樂,而這部作品正符合了「詼諧曲」的原意,像是一部笑話、充滿想像力,讓我們想起莎士比亞筆下的帕克(Puck)。而這次我要演奏的第二號詼諧曲,則完全與笑話沾不上邊,它像一部悲劇,富有戲劇性,帶著貝里尼風格的詠歎調。
至於圓舞曲,我到現在還沒決定,是否會演奏Op. 34 的第二首,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Q:在您演奏生涯的早期,經常與馬加洛夫與巴朵拉-史科達兩位大師的名稱連結在一起。能否請您談談這些對您影響重大的老師們?
A:說到我的老師,我想先介紹幾位大家可能比較不熟悉的人物,但他們對我的啟發至大。首先不能不提希薇蕊(Denyse Riviere),她可以說是我在音樂上的母親,她讓我成為一位全面的鋼琴家。希薇蕊曾是闕安畢(Marcel Ciampi)的助理,而闕安畢又是一代宗師迪耶梅(Louis Diémer)的學生,他的老師馬蒙特爾(Antoine-François Marmontel)是蕭邦的嫡傳弟子。透過希薇蕊與闕安畢的引介,我得以認識曼紐因的妹妹黑芙茲芭.曼紐因(Hephzibah Menuhin)與培魯姆特(Vlado Perlemuter)。
我在曼紐因學校時年紀還太小,無法具體地說學到些什麼,但我始終認為那是段很有意義的經驗。十六歲時,進入巴黎音樂院,很幸運地跟當時還很年輕、很有智慧的梅爾雷(Dominique Merlet)學習。他曾經跟布朗惹夫人(Nadia Boulanger)學作曲,也演奏管風琴、打擊樂器,可以說是非常「全面的」鋼琴家。還有必須要提的是,在音樂院裡我還跟作曲家杜替耶(Henri Dutilleux)的夫人爵諾維耶芙.杜替耶(Geneviève Joy-Dutilleux)學習室內樂。她像是我在音樂院求學過程中的「純氧」。在她課堂上,我們非常純粹地去討論音樂,包括音色、強弱、速度等等,很實在地解決技巧上的問題。我還記得,每次上課時,她拿出酒,或許是白蘭地,也可能是威士忌。我們當時還很年輕,可是她總是把我們當大人看。讓我印象很深刻。
至於大家常提到的巴朵拉-史科達,他是我的一個轉捩點。我把他看成是我的父親一般。我們常常見面,兩個禮拜前才一起吃飯。他是我最喜歡的人,如同我生命中的陽光。他在費雪(Edwin Fischer)門下學習,對古典時期的莫札特、貝多芬甚至舒伯特的掌握當然沒話說。但是對其他時期的作品,他也帶給我很多啟發。我曾經跟他學習蕭邦、舒曼與布拉姆斯。他讓我了解,原來演奏布拉姆斯時,我的左手必須要像是一個管絃樂團,每根手指應該獨立,如同不同的樂器。他是一位心胸很開放的人,總是不停提問,不管對學生或對自己。還有,他常常介紹我聆聽一些新人的演奏,從新一代的鋼琴家中汲取靈感,對我是很好的影響。
Q:與馬加洛夫學習,又帶給您什麼影響呢?
A:對我來說,我寧可把馬加洛夫看成一位朋友,而不是老師。在他面前演奏,就像是在一頁歷史面前演奏。您知道他幼年時甚至曾經坐在浦羅柯菲夫的膝上彈過琴?他還說過,拉赫瑪尼諾夫有次教完他後,要求他去上幾門拳擊的課。我光是想像王子般的貴族,穿著拳擊褲,帶著手套,你不覺得是個非常超現實的畫面嗎?
他擁有非常寬廣的曲目,有著純粹的音樂性。有時候他做出非常浪漫的演奏,甚至有太多彈性速度。但他在教我們的時候,則是非常嚴謹的。他教給我最重要的是:「古典主義」是一切的基礎,永遠不會過時。我也常告誡我的學生說:「跟著你的心走,但絕對不要跟著流行走。」沒有必要去模仿那些彈十倍快或彈十倍慢的鋼琴家。演奏者應該帶來啟發,讓聽眾了解作品的內容。所以,學生應該用自己的技巧、用自己的理解,不須害怕創造自己的語言。
Q:這一輩的鋼琴家,往往必須要參加大量的比賽來取得更多的機會。而您也曾是蕭邦大賽的得主,由此開始您的演奏生涯。請問您對鋼琴大賽,特別是蕭邦大賽有什麼看法?
A:噢!蕭邦大賽早已經不存在了,只剩災難!(Q:您好直率,我真的可以這樣寫嗎?)當然可以!為何不?如果任何一種彈法都被接受,你用十二分鐘彈完蕭邦的《f小調幻想曲》,另一個人用廿五分鐘彈完,不去考量任何「風格」,我認為這是個很羞恥的事情。其實我自己也去聽了一些比賽的錄音,大概是夜曲吧,好像在嚼口香糖,完全失去任何金屬或寶石的光澤。這種沒有深度的音樂,讓我非常震驚。
我並不是特別針對去年的得勝者而說的,他們都是很優秀的鋼琴家。我反而認為,最大的原因在於評審團。據我所知,之中當然有數位很優秀的鋼琴家,但卻也有教師。我個人認為,不應該有任何的指導教授參與其中,因為他們只想讓自己的弟子贏得比賽。也許你覺得我很嚴苛,但我必須要誠實地表達我的看法。「風格」還是最重要的。每當我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詮釋,甚至包括波蘭當代的鋼琴家,我總覺得蕭邦在墳墓裡也會震怒,或許他會氣到一拳打破他的墳墓。(笑)
Q:對即將舉行的演出,您有什麼話想對台灣的聽眾說呢?
我很興奮,尤其是最近我注意到你們大選的新聞,我覺得很有趣,想要更了解這個國家。有人詢問是否有意願在台灣舉行大師班,我非常樂意!聽說那裡的學生非常渴望學習,我很期待與這些年輕的鋼琴家互動。另外,我知道很多台灣的聽眾是從Youtube上的影片認識我的。我必須說我痛恨這些影片,它們淨是些比較不好的演出,哈哈!我在這十年變化很多,我希望,到時候你們看到的,會是與影片裡完全不同的鋼琴家。
人物小檔案
◎1958年生於突尼西亞,先後進入曼紐因音樂院與巴黎高等音樂院學習。曾師事多位名家,其中最為人所知的包括馬加洛夫(Nikita Magaloff)與巴朵拉-史科達(Paul Badura-Skoda)。
◎1985年獲華沙第11屆蕭邦大賽第5名,當屆冠軍為蘇聯的布寧(Stanislav Bunin)。
◎2006年起任教於巴黎師範音樂院,並為各大音樂節之常客。